第二天,玩具箱子的钥匙在锁匠的努力下终于有了成功的复制品。顺带一提,相识的那位锁匠便是友助先生。他是志贺神社的相识,在我的友人,志贺神社本家的明石同学介绍下为我配制了这个特制的钥匙。由于复制的原模型是已经断裂的钥匙,所以他做得也很是艰难,忙活了一天,拿出的东西也不能称得上胜券在握。我只能带着复制的钥匙,在这一天来到西条家。他还嘱咐我说,这种成算不大的试验品,最好是浸透了润滑油再尝试开锁。
到了西条家,我们将先前从石井老师那里打听到的开锁法和友助先生提供的减少摩擦的方法方法一加结合,箱盖“嘭”地应声而开。我心下不禁长舒一口气,宛如一根紧绷的弦忽地松了开来。
“嘉茂小姐,终于打开了呢。这次真是相当感谢你。”
“没关系。不过,我能看看你弟弟想要的那张照片吗?我有些好奇,到底是怎样的照片让他过了这么久仍然念念不忘。”
“没问题。但我记得那不是什么特别奇怪的照片啊,等我找找……”久未开启的箱子打开时自然伴随着刺鼻的霉味。西条小姐找来了落地扇,对着箱子吹了许久,方才戴上手套开始翻检。箱子容积不大,我远远看着她将箱子里的东西,也就是西条清的玩具一样样摊开在客厅的桌上,这里面并没有什么值得注意的物件。最后,她拿起一张照片扬了扬手。“就是这张了。”
我凑了过去,虽然霉味刺鼻,但并未腐蚀照片,它的颜色因为封闭的环境而保存得尚称完好。照片的画面上是一个小男孩和一个小女孩,女孩无疑便是眼前的西条澈小姐,而根据叙述,这个男孩自然就是西条清了。两人的表情有着相当的差别——约莫十四五岁的西条澈,眼睛灵动,神情活泼,手上抱着一个布娃娃,正开心地看着镜头;而旁边的西条清,神情只能用木讷来表述,他的脸上毫无情感的波动,手里捧着的似乎就是这个刚打开的箱子。
“我记起来了,这是我国中二年级的时候拍的照片,那时我弟弟在读小学二年级,而且,我好像有了个头绪。”
“西条小姐明白了你的弟弟为何迫切地索要这张照片吗?”
“应该是的。这个照片有两层用处,我和弟弟不是都忘记了这个箱子的密码吗?他要这张照片,似乎就是在提醒我,大可以用暴力拆开这个箱子。因为只要看到里面的照片,就能放大后确认照片上箱子的密码,然后根据这个密码,向隈取玩具厂申请维修。”
“但他在电话里没这么说过吧?”
“他不是那种会把自己想些什么告诉别人的性格。这种方法,他估计我在开了箱子之后就能想到,所以干脆就不和我说了,我觉得我能理解他。”
“那么,另一个用处呢?”
“这个,恐怕还是得让嘉茂小姐来解答了。我觉得,阿清想要这张照片,是为了弄明白一件事。但我认为,在这里问嘉茂小姐要来得更快。”
“是怎样一件事呢?”
“就是在这张照片拍摄的那天所发生的事情,现在回想起来,我没太参与其中,或许没什么感觉,不过阿清是事件的亲历者,他恐怕是百思不得其解吧。你看到的画面里的箱子,就是刚打开的这个玩具箱,就是爸爸在那一天买给他的。
“那天,爸爸带着阿清出门,为他挑选生日礼物。那时,我们都知道他是那种不会提意见的性格,实际上也是走个形式,真正决定买什么的还是爸爸。爸爸在玩具摊,看到阿清的眼睛多看了这种箱子几眼,便决定给他买这个箱子。可是,问题随之便出现了。嘉茂小姐,你也知道,阿清在幼儿园毕业时就开始受人欺侮,小学经过了一年,也开始有人欺负阿清这软柿子。在买礼物的时候,阿清很不巧,正好被他班上几个品行不端的人发现了。当时,爸爸接了个电话离开了一阵,这就是事情的开端。”
“难道,那几个盯上你弟弟的人躲在暗处,趁着这个机会抢了你弟弟的新箱子?”虽然我这样猜测,但照片里的西条清又拿回了箱子,其中肯定还有什么玄妙吧。我隐隐预感,这就是西条小姐想要向我询问的关节所在。
“这些是爸爸和阿清回来后,爸爸转述给家里人的情节。但我明明就看到,阿清手上就抱着那个箱子,爸爸还提议给我们俩拍照片。当时的我还是无忧无虑的性格,话题转到了拍照,当时的疑虑也就一下子到了脑后。现在重新看到这张照片,我才重新感觉到问题所在:为什么被抢走的箱子又回到了阿清手里?而且,事情还并非这么简单。”
“事情并非这么简单,难道还有更深的原因?”
“是的。在那群盯上阿清,品行不端的人当中,有一个人也有一个外观差不多的箱子,但是已经被他玩得破破烂烂,不堪入目。他们当时的想法是,逼住阿清,趁机抢下他手里的新箱子,就算被他家大人发现,把那个破箱子藏在新包装里还给他也就是了。在定下这条诡计之后,他们便冲向了阿清,抢下他手里的盒子,将手里的破箱子换在里面,然后丢下盒子跑了个干净。但是,阿清那次拿回来的箱子,在照片上也看得清,是个如假包换的新品箱子。我这就觉得奇怪了:阿清自己那打不还手,骂不还口,逆来顺受的性子,被人抢了箱子肯定是不会反抗的。而爸爸那时又去了别处,没在阿清身边,那到底是他们在行动中出了什么差错,才使得阿清手里仍然是一个好箱子?”
“当时还有其他人在场,能够干预这些坏家伙抢夺你弟弟的箱子吗?”
“除了我们家的两个人,离他们距离近的也只有玩具摊的人了吧?但玩具摊的人,也不能指望他们有多么古道热肠,付了钱,交了货,就算在他们眼前被抢,但下手的是小孩子,他们也会当做普通的嬉笑打闹置之不理吧。”
“人心的冷漠虽说是世态之常,但若是无助的亲人遭受到这样的冷遇,着实会让人痛恨起来吧。西条小姐的话里,我感觉到了超出一般感情的不满,看来你已经尝试复原过当时的状况,才能确定玩具摊的人并没有帮手吧。”
“其实也不用复原,想一想就知道。那是玩具市场里的一个摊位,就像大卖场里的一个普通的衣服摊一样,但这里的面积更小,就算摊主有心想帮忙,等他掀开柜台跑出来,恐怕也早就追不上了。”
“所以,西条小姐就认为这件事只能是这些品行不端的小孩子在行动时出了差错?”
“他们是边跑边掉包,没准就忙中出错了呢。这是我能想到的唯一解释,但我也明白,这种解释经不起推敲,阿清想要照片,肯定也是想到了这种解释却同样觉得它不靠谱。所以,我觉得,在这里问过嘉茂小姐之后,再把你的结论一并告诉阿清比较好。”
“我们或许可以把视角转回到之前,西条小姐你所说的第一种用途上。为什么你会确信,凭着那张照片上的信息就能得出当时的密码呢?而且,这张照片拍摄在十多年前,分辨率还不算高,又要怎样看清这么小的密码呢?”
“首先,这张照片是阿清回家设定了密码之后才拍的,当时的状态就是设定好密码后的状态,这点阿清很有把握。至于第二个问题,阿清是研究生物的嘛,他的实验室终归是有显微镜的吧?他只要用这种特殊手段,不就能看清上面的密码到底是什么了吗?”
“原来如此。那这个问题,不就能得出一个思路了吗?”
“什么思路?”
“我们不妨这么想。下手的目标只是箱子,而里面的内容物,他们在把箱子抢到手之前都是没法确认的。事实上,最后到了你弟弟手里的是一个新箱子,但并没有提及是一个新盒子。或许,你的弟弟就是拿了一个装在破盒子里的新箱子回来,也说不定。”
世界上既有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也有外似顽石中藏璞玉。箱子和内容物未必便搭配,但箱子和包装它的盒子也未必就是一套。这群顽劣的少年盯准的是盒子,在匆忙的跑动中,也来不及注意箱子,这就是有可能产生纰漏的地方。而在我的思量下认为,拥有能够在当时做出这样决定的思维,又站在西条清立场上的人,只有他的父亲,也就是供职于创意公司的,西条小姐的爸爸。
具体的做法,便是唐土称为“狸猫换太子”的掉包计,当然,这需要一定的成本。首先,玩具摊也承接像今日石井老师的骨董摊一样的玩具回收工作,西条小姐的父亲平日里在创意公司多方收集情报,这条连我也知道的信息自然也在他的掌握之中。此外,这些小孩都是西条清的同龄人,当时也只有小学二年级的水平,跟踪一位精明的大人,可以说是必然会被注意到。西条小姐的父亲自然猜得到将要发生什么,于是便策划了一出好戏。
买箱子的地点是遍布彼此类似的玩具摊的大型玩具城,定然有不少家店铺都有出售那款隈取玩具厂的箱子。西条小姐的父亲肯定在这时做出了事先准备。他在物色相宜的店铺时,或许还留意了这样一条:观察这家店的中古二手商品中有无与之相同的箱子。如果物色到相应的一间,便在这里同时购买两个箱子,一个是全新的,作为送给儿子的礼物;另一个则是品相很差的便宜货,用以对这些小孩玩一出反将计。
接下来,就是计策的关键——他让店家将两个盒子反过来包装:用品相很差的包装将新箱子包好,伪装成一个处理品放在原先的处理区;然后将破烂的箱子用完美的包装包好,让它看上去才像送出去的礼物。包装可以用不透明的纸张,也可以在操作时用自己大人的身材遮掩。总之,西条小姐的父亲所做的工作,便是在嘱咐店家刻意这样包装后,保证这个诡计在实施之前不会穿帮。
再往后,就是计划的实施环节:他将包装精美的坏箱子放在儿子手里,因为明白儿子逆来顺受,有什么也不说的性子,他就算当着儿子的面耍诡计,也不担心儿子的神色会因此大变。接下来,他自然是故意地找了借口离开,并且顺利引出了那群想要夺取箱子的顽劣少年。在暗中观察到他们抢走那个精美包装,然后在忙乱中交换之后,他再现身,提着破烂包装里的新箱子,再将这个换到的箱子当即卖给原店主,又或是找另一家店主作价处理掉。由于他挑中的是一个或许是还能卖的中古玩具中品相堪堪差到了极致的旧箱子,就算这个顽童把箱子玩得破烂,它的品相好过被他们抢走的那一个的可能性还是相当之高的。
听我讲完这个猜测之后,西条小姐的眼睛不由得瞪得老大。“原来是这样……爸爸原来早就看穿了他们,所以当时才优哉游哉,就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回家给我们讲述这件事。我和妈妈还都埋怨他太薄情了呢。”
“但西条小姐的弟弟可是目睹了事件的全过程,他当时七八岁,正是好奇而好胜的年纪。他可是一句话都没说。要不是他这个性子,恐怕他早就会将这个信息告诉自己的家人了吧。那么,他既然知道事情的始末,又何必要西条小姐将照片寄过去呢?”
就如之前所说,如果故事仅仅是西条小姐用一杯茶钱向我换取一个开箱的方法,那在现在,故事已经可以结束。但,在探寻开箱方法的路途中,我所收集到的诸多信息,都让我察觉,事情绝非这么简单,而西条小姐自己,似乎还蒙在鼓里,一无所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