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春亦千山花吹雪

作者:名和行年 更新时间:2017/5/2 12:09:37 字数:4025

(题出土井晚翠《天地有情·暮鐘》:春千山の花ふゞき

秋落葉の雨の音)

回首想来,折居同学委托我的课题是“争取榕树的归属权”,但我向她打听的种种,却以夜祭神社的情节为多。这样会不会让她在心下觉得“我反倒成了嘉茂渊子的情报探子?”意识到这一节,我又将榕树的情节、折居家的情节重新梳理出来,打算在其中寻找一些能够挖掘线索的地方再向折居同学开口探问。

这一思路之下,果然让我发现了一点突破口。我注意到的是那个与折居同学同岁却稍大的堂哥,他的行动表现出了一些异常:折居同学叙述了他的几个方面:其一,折居同学现在对他是百分之百的好意,想必过去也不会有太大恶意;但他在与折居同学共同生活和学习的时日里,表现出“刻意躲避折居同学”的模样。其二,唯独在“抢榕花”这件事上,他和折居同学是互相争夺的关系,而且折居同学使用了“经常”一词来描述频率。若是贯彻刻意躲避的方针,何必“经常”地和折居同学发生争吵呢?这其中,是否藏有其他一些不可告人的苦衷呢?

“折居同学,‘抢榕花’到底是怎样的行动呢?在我的记忆里,榕树可开不出我们一般印象中的那种‘花’啊。”

“啊,你说的没错。我们说‘抢榕花’,实际上是抢榕树掉在地上一粒粒的果子一样的东西。说实话,我也不知道这个东西为什么叫‘抢榕花’。但家里人就是这样告诉我的。”

折居同学介绍说,抢榕花,就是在榕树结出那种类似果子的时期,亦即9-10月份里,会有一粒粒的“果实”掉落在地上。折居家拥有一棵大榕树,每到这个时段,家人都会拿着笸箩,从草地上捡起没有砸烂的一粒粒“果实”放在里面。

从介绍榕树的书本上可以很容易地得到如下的知识:我们印象中那种鲜艳多彩的花卉,榕树是绝对无法开出的。它在生物学分类上属于桑科,也就是说,和桑树、无花果树这些树木算是近亲。就像这些树木“果实为花”一样,折居同学说的,掉在地上像是“果实”的东西便是榕树的花。榕树属于隐头花序,各方向生长的花托在顶端愈合在一起,形成闭合空间,内部却生出无数花朵,传粉的小虫通过花托顶留出的隧道进出。

“这些地上的‘果实’,其实就是榕树的花。你们家里人把它叫做‘抢榕花’而非‘抢榕果’,反倒是相当正确的,可见你们家对榕树有着相当的了解呢。那么,你们家将榕树的花收集起来,作用是什么呢?”

“我们这里流传一个土方子:用榕树的花泡热水饮用,可以祛病养生。”

“村里还有其他大榕树吗?”

“有虽然有,可大都生长在林中,不好采摘。每到五六月间,榕树结果的时候,就有人翻过密林找到长在里面的榕树,在榕树下捡榕花,晒干了在村里卖。”

“榕花在这个地方也有行市吗?”

“当然有啊。夜祭神社每年就会买很多,甚至还会来我家收购呢。”

“物以稀为贵,所以,你们同一个院子里的两家人便会‘抢榕花’,是吗?”

“也不是物以稀为贵啦。我们家那株榕树很大,每次掉下的榕花也非常多。围栏还没有立起来的时候,我们在榕树下捡一天都捡不完的。但在当时,我爸爸跟我说,地上的榕花一时捡不到,还可以等会再捡;可落在别人手里的榕花,你不去抢,那就真正不属于你了。我认为他话中的意思,就是让我从哥哥手里抢榕花,同时看到他也在抢我手里的,于是我就没有客气,只要有榕花掉落的日子,哪怕只是一颗,我都会和他争起来。”

“可是,榕花这种东西个头又小,又不是什么名贵树种,它的价值又在哪里呢?”

“我也只知道大人们会用榕花泡水喝,其他我也不知道他们会怎么用了。”

“我在药材书中也寻找过关于榕树的线索,榕树的子实,也就是我们现在说的榕花,更多地是被用在治疗所谓的‘臁疮’,也就是小腿慢性溃疡,俗称‘裤口毒’的病症上。折居同学,夜祭神社那里大量收购榕花,难道是那里普遍有这种‘裤口毒’吗?”

“没有啊。”折居同学道。“有这种病的人肯定腿脚不灵便吧?可夜祭神社的人依然能开车、能下地,能到夜祭町的各个地方去,这样的人肯定没有这种病吧?”

“这说的很是。或许神社那边知道另一种利用榕花的方法吧。不过话说回来,折居同学,这恰巧也是我在你家发现的疑点。现在,让我们把已知的情况都梳理一下吧……”

【折居家有两个分家,按长幼之序,称作大折居家和折居同学所属的小折居家。】

“1.大折居家的孩子有意躲着你,却唯独在抢榕花上毫不退让;2.夜祭町的榕花会被神社大量收购,但大折居家家境比小折居家好,因此不是金钱上的考量;3.榕花存在某种更少人知道的秘密用途,最有可能知情的是夜祭神社;4.大折居家和夜祭神社关系密切,他们家的女方最长辈就是出自神社,并且极有可能患有血吸虫病;5.小折居家本来也对榕树表现出强烈的争夺意愿,却在最后关头忽然软化,大折居家毫不客气地取走了完整的榕树所有权,其中必然有促成这一骤变的外因。”

这条因果链似乎将事情的焦点又转回了夜祭神社。听我梳理完情况的折居同学也做出了和我一样的判断:“难道说……夜祭神社偷偷把榕花的使用方法告诉了伯祖父家,而这种方法也是将它当做一种药?嘉茂同学,你之前说夜祭神社其实是伪装的疗养地,伯祖母出自那里,难道说我的伯祖父家和神社里的人都得了这种病,所以,最后知道情况的我的爸爸和爷爷,才会心软而放弃榕树?”

“从现在的情况看,事实很可能就是这样。但我们更需要弄明白的是,这种病到底是什么。折居同学,虽然你发现了你的伯祖母有些气喘咳嗽,但你在一开始只是认为这是老年的正常现象,而没有意识到是血吸虫病吧?”

“是啊。我看伯祖父家其他人都更加正常,没看出他们哪里有什么病状。”

“这就是问题所在。尽管你的伯祖母可能是当年血吸虫病大规模爆发的受害者,但这里也是痛下杀手,早在几十年前就灭绝了这种病。现在这一代人是不可能大规模得这种病了。”

思维推进到这里,又再次陷入了僵局。我不是医生,不懂望闻问切,更是没法从外貌中看出一个人到底身患何种疾病。若不是我恰巧看到书上曾有“夜祭町消灭盛行的血吸虫病”的报道,我连折居同学伯祖母的病症都无法断定。这种病到底有何征兆呢?我低头思索着。忽然间,我回忆起了数年前,那位热爱旅行的民俗学者在夜祭神社留宿一夜时的情形。

“这种病是一种很严肃的疾病,夜祭神社对健康的外人,是如临大敌地对待的。”

“为什么?”

我的脑海中浮现出那位民俗学者记载在文章中的一个个细节:他在第一餐晚饭时,注意到自己所食用的调味酱从未出现在洗涤的地方。而神社以“自己的进餐风俗怪异,有可能让他不快,所以请附近的人家另外做了他的饭菜,在他食用后又送回人家”的理由来解释。当他表示出对民俗的极高热情后,神主捱不过他,只好在第二天允许他同来进食。然而在那天,他第一个添饭,然后在神社众人的使诈下,他没能添上第二碗饭。结合“神社里的人可能是某种疾病的携带者”这一猜测,他们的做法不就不言自明了吗?

接待这个人留宿后,他们专门请附近人家做饭的原因,自然是怕自己人携带的疾病传染给他。而后,不得不让这个人同来进食后,他们也用这种手段,让他第一个添饭,并且不让他接触自己人使用过后的餐具,同样也是出于这种考虑吧。并且,似乎还有一个细节,是这位民俗学者都没有留意到的……

在他第一晚出来散步时,他碰见了洗盘子的人,那时只有一个人在洗涤;他在第二天吃过早饭后,餐盘却是由两个人各携一部离开的。早餐的饭量不如晚餐,却额外产生了一倍的餐盘,这只能说明,这餐早饭是特意准备成这样的。

再回想一下民俗学者所记述的,第二餐的模样:每人面前一个餐盘,里面放着菜,所有人轮流到大木桶里盛饭——除了最后这点,和平常的用餐并没有区别。相比之下,理当更为丰盛的晚餐,却使用了更少的盘子,这说明什么?

自然是他们并没有向这位民俗学家展示真正的风俗——不仅是饭,就连菜也是盛在同一个盘里,由各人自由夹取的。尽管这种习惯在酒店里也不罕见,并且在这种情况下都会提供公用筷,但在神社这种固定人群的“伪家居环境”中,还是不太正常的。

神社的神主或许就是考虑到,自己这些人早已是疾病携带者,不怕交叉感染,于是用这种进食方式来增进彼此间“同病相怜”的亲睦感,但这位民俗学者的热情使他始料未及,不得不半推半就地答允了他见学的请求。于是,他们连夜去各个人家搜罗餐具,终于在第二天,妆成正常的待客模式用餐,仅仅让米饭保持原样。并且就算是米饭,他们都还上了一道保险,就是用那个小技巧,让这个民俗学者添不上第二份饭。

这样想来,这种病让神社方面如此的严阵以待,看来是非常严重了。但是,他们在表象上却没有表现出任何患病的迹象,这又让我有些摸不着头脑。重病却无表征,这样的病情我可知道得并不多啊。但是,还有一个思路给了我方向。

“折居同学,夜祭神社有没有管理着公墓?”

“公墓啊……有是有,不过不是由神社管理,是由村民会管理的。”

“那么,神社的人去世后是如何下葬的呢?”

“这我就不知道了,说起来,他们在这一点上也是守口如瓶的呢。难不成,他们真的像嘉茂同学你推测的那样,都是患了某种疾病的人?”

“这就很难说了。我想,还是再给我一点时间吧。如果‘他们共同患有某种疾病’的猜测成立,那么目前,我们得知的信息有这样一些:

“1.这种疾病在表象上难以看出;2.这种疾病有传染性,却有可靠的切断传染的手段,否则神社不可能放入那位民俗学家,也不可能在日常频繁地与村民接触,但这种病不忌讳交叉传染;3.这种病非常严肃,神社对这种病讳莫如深,如临大敌;4.患这种疾病去世的人被严加管控,神社刻意防止外人接触到这些人……”

榕树的花朵,看起来更像是果实。如果不是有一定知识的人,肯定是不会知道它其实恰恰是“榕花”的。就像将错就错地说出了“无花果”一词一样,能够正确地传下“抢榕花”的名称,创始并传下它的定然有有知识的人。加上之前我所了解的文化背景,夜祭町的文化水平并不高,所以,就算是折居家的“抢榕花”,背后,也定然有垄断夜祭町文化的,夜祭神社的影子。

“所以,还要加上这一条:5.神社在收集榕花,与神社关系密切的大折居家在这件事上并不退让,很可能隐情与之有关。”

在以上几条思维线索的编织下,我现在最需要的是一点时间,让我弄清神社采集榕花到底是为了什么。我转头看向堆放在我书房案头的,从旧书店买来的参考书,深感有必要再一次前往那所筑川书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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