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出土井晚翠《天地有情·星落秋風五丈原》:むなしき空に消行けば
世は一塲の春の夢)
设在我家附近的筑川旧书店依然是熟悉的格局:停在后门的笨重卡车和推车,鱼陆先生等卸货的旧书店员工也一样搬着书本穿梭在通往前门的小道。从小道绕到前门走进店里,那里的格局也依然是灯光昏暗,书架高耸,杂乱却不失章法的陈列中透出旧书店特有的除味剂气息。旧书店主人筑川先生,今天也坐在柜台后,一面等待着客人,一面看着自己有兴趣的书本打发时光。
“哦?这不是嘉茂小姐吗?”筑川先生从书本中抬起头时,陡然在书架间捕捉到了一个身影。那便是我在这家书店中重新搜索书籍了。然而,这家书店也就这么大,作为常客的我也对它的存货有着大体的认知。前几天的搜罗已经称得上彻头彻尾,这一次,我的目光同样扫过书架之间的种种书脊,但能停留在我视界中的书名了诚无几。
“筑川先生。”我转过身,双手按在了柜台上。“前些日子我买回去的那些书籍,在‘私货’里帮我找一找。”
所谓“私货”,就是旧书店并不会摆上书架的一小部分存货。一本书成为“私货”的可能性有很多:比如某一本书被主顾提前订购,那么书店在收到愿意出手者的书后,就会把它预留起来并联系提前订购的主顾;又比如某一本书同样是书店老板的挚爱,老板在阅读完之前,不想将它售出。甚至还有一些希望自己的书本能够流入真正的爱书人手里的人,仅仅让旧书店作为中介的,这些人卖出的书也同样不会放在公共的书架上。
这些有种种理由不摆上公共书架的“私货”,大部分是原本的藏书人私欲心理作怪,书本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读起来味同嚼蜡,比起公共书架上的书本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价值。但也不得不承认,的确有极少数的珍珠,就藏在这些“私货”当中。知道旧书店存有“私货”的人不少,但能让旧书店拿出“私货”的交情的人并不多。所以,在公共书架区域遍寻无果之后,我只能利用常客的面子,请求筑川先生在“私货”里寻找一番。
“嘉茂小姐,你几天前才从我这里推走一车书,还把我们的推车都借了去。那么多书,你这么快就读完了?我可有点不信啊。”
“这次我不是读书,是找线索的。那些书日后有的是时间慢慢读。”
“那你说,要怎样的书?我去给你在珍藏的小仓库里找找。但是,嘉茂小姐你也明白,进了珍藏小仓库的书,要出来可就不那么容易了。”
“这我明白,我希望的书目是两类,一类是关于‘转嫁猜疑’的论述,一类是关于榕树利用的最新科研成果。条件尽管开,但愿这些书的价值能对得起我解决这些条件的努力。”
筑川先生点了点头,俯身探向了柜台底。这个地方便是这个筑川书店存放“私货”的地方。柜台靠着一个墙角两面围成,仅有一块可掀开的隔板供里面的筑川先生出入。我踮高脚尖,望了望柜台下。只见那里放着一个个小皮箱,筑川先生正逐个打开,确认着书中的内容。不多时,他取出一本,点了点头,将它放在了桌上。
这本书成色很新,外面还套着一层透明的塑料书衣。透过书衣,可以在书脊上看到“《焦点转移》,石井慎一郎著”的出版信息,并无出版社。书名和作者,这两者我全都未曾听过。而书本上的“卖上券”,也就是新书店用以统计书本卖出数目的纸签也没有被取下,这看起来就像是一本新书店里刚卖出去的新品书籍罢了。
我正欲伸手翻开书本时,筑川先生却叫住了我。“嘉茂小姐,请稍等。这本书的卖出者是不允许翻看其中内容的。”
“这也有些过于荒唐了吧?如果不让看内容,又有谁敢只凭封面封底的信息,就决定是否买下一本书呢?更何况,知道书名作者,到新书店里不也能看到这本书的内容吗?”
“道理是这么说没错,嘉茂小姐,但这个人敢于这样留下条件,肯定也是有原因的。让我先讲完我们收购这本书的情况,嘉茂小姐,你再决定是否接受卖书人的挑战也不迟。”
“那么,这本书是怎样转到您手上的?”
“就在几周前,有一个风尘仆仆,就像是刚旅行归来的年轻男性来到我们书店,拿出了三本书放在我们的柜台上,向我询问价格。我正打算翻一翻书,以便定价时,他却阻止了我。他说:‘麻烦您,最多看到封二封三,然后就按这个外表所值的最低价格收购就好。我已经去了好几家书店,他们都坚持必须要翻看内容。您是否可以就按它的封面给它定价呢?就算是一二百元我也不会介意的。’
“我看了看这三本书,当时它们就像嘉茂小姐你看到的一样。我虽然额外地看了看封二封三,但除了一点印刷的字迹外,其他也没有别的东西。我心想,类似厚度、品相、材质的书本,新书的定价是一千三百元。如果有人按照书名或作者寻问上来,卖出个六七百元倒是没问题。于是便给他开了一本四百元的收购价。但我实在是好奇这些书到底要怎么卖,并且我也在犯嘀咕:这个人这么一走之后,书里的内容我还不是想看就看?于是我又问了问卖书的那个年轻人:‘书本收就收了,可我有两个问题:一是你为何不担心我会在之后自行拆开来看?二是如果我坚持你的要求,我到底要怎样把它们卖出去?’
“‘这是我爸爸的遗物。’这个年轻人说道。‘他对这三本书留下的遗嘱就是——好东西要给识货的人。具体的解释就是:谁能不看内容,就能给这本书出一个真正的价,我们就算奉送也是心甘情愿。’当时,他允许我翻看的部分就是封面封底、封二封三、加上封二封三同面的两页,还有书脊。我给出四百元的收购价,他也没有任何的反应。”
“那这个年轻人对您的第二个问题是怎样回答的?”
“他说,这几本书不能放在任人翻看的地方。如果有人问起,也只允许翻看那几页。而道出其中价值所在的人,自然会给出足够让我满意的购买价。嘉茂小姐,你和你爸爸算是我们店的常客里眼光最好的人了,现在你正好需要这方面的书,我便拿出来给你品鉴品鉴。当然,我最后还是没忍住,自己先看过了书里的内容,所以在你问到这些的时候,我敢推荐这本给你。可以告诉你的是,书里有关于这个问题的正确答案。”
“原来如此。卖书人在考较买书人的眼光啊。那么,我现在能看到的是封面和封底,能让我看看封二和封三吗?”
“可以,不过得由我为嘉茂小姐翻开才行。”说着,筑川先生戴上了白手套,为我翻开了封面。封二同样是硬纸,但是是完全的空白。柜台上有鉴定书本时常用的放大镜,我顺手拿了起来,细细观察着这片空白。
“你是在确认这里会不会藏着什么字迹吗?这个我可以保证,我在之后也细细看过了一次,绝没有任何隐写的痕迹。”筑川先生见到我在重复他所做的无用功,似乎是出自好心地点醒我。
于是我放下了放大镜,又转头看向扉页。扉页和其他书本无二,用大号字体写着书名《焦点转移》、作者石井慎一郎,却并没有本应出现在页面下部的出版社信息。随后,筑川先生又将书本翻到底,封底是一片纯色,封三还是一片空白,唯独和封三对页的那最后一张纸上,空白中出现了几行字:
“焦点转移、石井慎一郎、平成25年4月2日、105。”这些字迹共有四行,分别是这样一些内容。我念出了它们,然后向筑川先生道。“其实,能够有助于我做出判断的,也只有这四行文字吧?”
“的确,似乎书籍的主人就是抱持这样的初衷的。”
“原来如此。书籍已经装订,不可能再拆下来单独打印,而这四行字又是的确是机器印刷的字迹,这就是说,这是用某种印章盖上去的吧。如果是盖印,上面的数字肯定是嵌进去的活字,而非每盖一印就要制一版的刻印。这里的字迹整齐,角度毫无偏差……上面的书名和作者都是专门制印,恐怕这是很严肃的一个印吧。
“日期是平成25年,就在不久之前,应该可以相信此时的科技含量。后面的105为何另起一行,或许这就是我作出判断的证据吧。它和书名、作者等信息同样重要,又是一个严肃的场合,它代表着什么呢?从信息角度的涵盖面来考虑,有了时间,有了人物,有了具体的物品名称,还差什么呢?只有这些要素所在的地点了吧。105是地点的代码,如果是经纬度就不可能这么简略了。所以,我觉得,这是一间房舍,能够具体到人的。
“105,从房间编号上可以得出是一楼的五号房间。然而这里不会是酒店那种自由供人住宿的地方,那里不会对这么一本书严阵以待。所以我想,这里是‘强制供人住宿’的地方,也就是监狱、警视厅这些地方。换言之,这本书盖上这种印,等于是‘阅读许可’。而且石井慎一郎这个名字也不是作者的含义,而是持有者。再换个说法便是,这本书的作者石井先生,他自己有过入狱经历。原因便是这个书名看,筑川先生,您将这本仅仅叫《焦点转移》的书推荐给提出‘转嫁猜疑’要求的我,如果不是它的内容合适,您不会把它拿出来吧?所以,这本书使用这样一个中庸平和的标题,其目的便是避开狱中的审查吧。”
“看来那个年轻人没说错,还真有能从封面封底看出里面故事的人啊。”筑川先生感慨地说道。“我在书里读到的是,这位石井先生平生有志于各地的地理考察,待到晚年,却因为在地理考察中发现了过去政府的一些不为人知的隐情,并为之打抱不平而入狱。既然嘉茂小姐你看出来了里面的故事,那么,你愿意为这本书出价多少呢?”
“请您将那个年轻人的三本书一并给我,每本三千元,您觉得如何?”
“这个价格可有点高了啊。”筑川先生喃喃道。“记得之前,我在推荐你那批从大学离职教授那里收来的书本时,你说要问过父亲才能决定。可这三本书,你不也给了这么高的价格吗?”
“这也是父亲告诉我的:‘对于狱中流出的书目,但凡有些微价值,尽可收之。’因为,这里也是一个足以让人感受到人世间种种不为人知的地方啊。”
“但是,这对于我的付出可就有些说不过去了。你是店里的常客,我也相信这三本书到了你手中,绝对能发挥它的价值。”筑川先生说着,只收下了我的两张英世先生,然后回找给我一把硬币。“我只收回我的成本价。”
拿着这三本书走在回家的路上,我迫不及待地打开那本《焦点转移》来翻看。筑川旧书店离我家并没有多少距离,可我却连这段路都没走完,就因为书中的内容而呆立无法动弹。
书中,石井慎一郎说,他在一些地方,看到了几十年前的政府假托各种名义所修建的一些设施,有的是宗教场所,有的是共济会,也有的是家庭作坊。可这些设施却都在共同掩饰一个隐情——某种严重的疾病已经进入我国的事实。这些被集中的人都是这种病的早期携带者,而他们却没有得到政府的重视,仅仅是在严加看管下,令其自生自灭。
而这种病便是……
我意识到自己还站在路上时,脚下已经不由自主地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