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红靴

作者:名和行年 更新时间:2017/5/7 12:06:24 字数:3950

因为《红蜻蜓》在作为儿歌教学时的取舍,导致了细川亮介这个儿童的后天失语。这一连串的事件发展就像由小而大的多米诺骨牌效应:第一张骨牌只有指甲大小,放倒它只需轻呼一口气;但如果,它的背后是一组按照一定位置摆放的特定大小的骨牌的话,第32张骨牌将拥有能撞倒东京晴空塔的能量。

“知道了原因,接下来该怎么做呢?去找细川家的人说明情况,还是去找当时的顾问老师要求她来解决?”

“解铃还须系铃人。就算我们把这个推断告诉细川亮介的父母,对‘让亮介出声’恐怕是没什么帮助的。他们将完整的《红蜻蜓》教给孩子,当然没有做错。但要让那个小孩子抚平心里的委屈,以十一二岁对于‘创伤补偿’的希望来看,‘道歉’和‘报复’这两部分是少不了的吧。传出让亮介备受压力的外号的是他那三个同去的同学,然而亮介现在已经不说话了,要知道具体是哪三个人,恐怕还得先找到当时那位顾问老师。”

“可是,要找到老师,同样得先找细川家吧。只有他们知道亮介在哪一所小学读书,当时见的又是哪一位老师。”

于是,明石宫司出面联系了细川家的父母,向他们询问具体人物的情报。这一对夫妻对明石宫司着手解决这件事表示出了相当的感谢,几次三番地说,要来神社当面道谢。但在具体信息方面,他们提供的信息却不那么令人振奋。

“今野小学的梅山老师,在当时年纪就已经不小,现在,恐怕她已经退休了吧,这可就有些难找了啊。”明石宫司重复着接电话的亮介母亲的话,并在之后加了一句自己的议论。

“没关系。就算她现在退休了,学校可不会跑。我们可以请细川家的父母出面,让他们帮我们问出梅山老师现在的去向啊。至不济,索要到联系方式也是可以的啊。”

“刚才,亮介的妈妈已经给了我一个电话。她说,这就是她三年前去学校交涉这件事情时,梅山老师留给她的电话。这件事情的交涉持续了不短的时间,前后算一算,她用这个电话联系梅山老师也有一年半了。只不过,这个电话,距今也有一年半没有拨打了,她也不敢确定,这个电话现在是否依然能打通。”

“不管怎么样,让我们先试试吧。”没等我们议定,明石同学已经开始了行动。她拿出自己的手机,拨打了这个号码。不多时,便响起了音乐声。

“这个号码应该还能用吧。听这铃声,还是特别设定的音乐呢。”等待接通的提示音,并非机械鸣笛的长音,而是有旋律的音乐声。这种服务需要专门联络通讯提供商指定特定曲目,所以,在第一印象上给人的感觉便是,这个号码目前依然在使用。

“这是什么歌啊?旋律好熟悉的样子。”手机中的提示旋律共同飘入三人耳中。明石宫司对这段旋律似乎有了些印象,但它是一首童谣,年久忆疏的他此时并没有像我和明石同学那样,第一时间就明白它是什么。

“这不就是《红靴》嘛。你小时候还给我讲过,说是一个穿红鞋子的女孩子被外国人带去海外的故事。”一边的明石同学对她父亲的忘记似有不满,全然没顾电话铃是否接通,便已经出言打断了她父亲的疑问。

野口雨情先生的《赤い靴》,源自一个凄惨的故事:明治三十五年七月十五日,有一位名为岩崎嘉代的贫家女未婚先孕,在一场未知对方身份的露水姻缘后,生下了一个名叫贵美的女孩。随后,她带着这个女孩,同铃木志郎结婚并加入了当时拓荒北海道的大潮。然而,拓荒生计更为穷苦,为了缓解生活压力,不得不将贵美寄养在一对美国传教士夫妇名下。铃木、岩崎夫妇本以为贵美能够随着传教士回国而过上幸福的生活,可贵美在那时已经患上了当时是绝症的结核病,传教士无法带她上船,只能将她送给永坂孤女院。她于明治四十四年九月十五日夭折在那里。

拓荒结束后,铃木夫妇移居到札幌,在那里遇见了野口雨情先生,并向他讲述了这段故事。野口先生便将之改写为一段发生在横滨的诗篇。诗文以岩崎嘉代的视角写成,一面是她满心以为的,贵美已经随着传教士养父母去美国过上了好日子;而另一面却是她已经客死异乡的哀伤现实。这首诗甚至传出了本土,在唐土,有志者将之译成了带有《诗经》风格的四言诗《赤舄》:茕茕童女,赤舄惟傩;接武外人,适彼异国。一去横滨,今非青丝;每见赤舄,彼女之思。

这些背景故事虽然说来漫长,但在我的脑海中只是一闪而过。《红靴》是一首反复咏唱的乐曲,它的旋律只有两句,以至于明石同学的手机上,熟悉的旋律响过了若干遍,甚至还单独重复了最后一个乐句作为结束,这才发出了“您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拨”的语音提示。

“奇怪啊……明明设了音乐铃声,怎么会没人接呢?应该是有事去了吧。”明石同学一边自言自语地为现状寻找解释,一面改用神社里设置的电话座机拨打了那个号码。免提功能下的电话座机的音量很大,我们都能将《红靴》的旋律听得清楚明白。明石同学甚至跟着旋律,唱起了“赤い靴、はいてた、女の子、異人さんに、つれられて、行っちゃった”的歌词。只不过这首歌实在太过久远,到了第二段,她便忘记了歌词是什么,只好跟着旋律,哼完了剩下的四整段加一句重复的结束音。

“您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拨……”这句生硬冰冷的提示音,大煞了本来哼着乐曲,鼻音轻柔媚好的明石同学的风景。她匆忙挂断电话,一脸生气地转过头,向她父亲和我说道:“打了两遍都没有人接,肯定是有事去了吧!”

“我觉得,这个电话还是被废弃的可能性比较大。”这一回,说话的是明石宫司。

“爸爸你这么说是为什么呢?”

“按理说,一个联系过通信服务商专门设定了音乐铃声的电话号码,另一项更实用的服务项目也该同时设定好吧?我说的是电话留言,像这样联系不到的时候,等待接通的铃声时限过后,不应该是提示‘电话无法接通’,而是应该提示‘接下来转入录音留言模式’才对吧?”

“是啊!音乐铃声这种可有可无的东西却有,留言模式这种对联络真有帮助的却没有,这个电话到底还是弃置不用的吧!”明石同学道。“音乐铃声设置一次后就永久生效,留言模式却要每年交一次费来保持使用。肯定是因为不再使用了,所以才把留言服务取消了吧。”

“如果事情是像你们所说的那样,那这个一年半以前还在使用的电话号码,是出于什么原因没有再使用呢?”

“肯定是搬家了才不用的啊。”

“搬到哪里去呢?”

“总之不是外地就是外国吧?这不就和《红靴》一样吗。”

“《红靴》的故事里,女主角可没有成功去往国外啊。”

“这都不重要吧,重要的是,我们的联系方式断了,我们得另找方式联系梅山老师,不是吗?”

“细川家只有这个方式,今天天色又晚了。也就是说,我们明天还得去一趟今野小学啊。”

“依我看,就算我们明天去了今野小学,恐怕也只能得到这个结果。”我不经意间的一句话中断了明石父女的讨论。这两人不约而同地带着询问“何出此言”的目光看向了我。但我接下来的一句解释,终究让他们论理的劲头变成了懊丧。

“细川家提到了,梅山老师四年前就已经有相当的年纪了。如果现在她依然在职,那么,她提供给细川家的联系方式,到现在依然可以视作‘老师提供给学生和家长的联系方式’,在我们的法规规定中,老师是有义务保证这一方式及时而有效的。但我们现在面对的是一个连留言功能都没有开通的号码,这如何能称得上‘及时有效’呢?明石叔叔,您打给明石同学的老师的电话,在一时没有接通的情况下,会有不转到留言,直接就提示无人接听的情况吗?”

“肯定没有啊。开通留言又不麻烦,而且又这么实用,所以我才会想到‘这个号码没有开通留言,会不会是被废弃了’这一节啊。”

“所以,这个电话既然出现了这样的情形,可以旁证梅山老师已经不再在今野小学任职。毕竟退休之后,的确可以不用再为这个电话的畅通性负责了。同样地,退休之后,也不用再担负向学校通报通讯方式变更的义务了。以她一年半后便能荒置一个电话来看,今野小学掌握她最新联络方式的可能性也很低。就算我们明天去今野小学,结果恐怕也还是只有这个电话号码。”

“那我们要怎么办?”

“刚才,明石同学不是提到了《红靴》吗?这不就是做文章的地方嘛。”

“做什么文章?”

“试想一下,这位梅山老师,是个站在教育者的立场上,为了《红蜻蜓》的不合时宜而踌躇的人,而且是一位音乐老师。她难道不会想到,《红靴》同样是一首背景故事不适合儿童的童谣吗?她的这个联系方式肯定不止细川家,还公布给了很多学生家,在这个前提下,电话的候接铃却是《红靴》,我觉得这是不可想象的。由此可以推论,这个电话的候接铃声,定然在她离职之后被改动过。最早一年半以前,这个铃声被改动过,这首《红靴》是改动后的结果,恐怕也昭示着‘之所以这样改动’的原因吧。”

“难道是说,梅山老师本来要和家人去外国,但突然去世了,所以才用故事类似的《红靴》作为铃声哀悼她?”现在,使用这种方式表达悼念也是有其存在的。明石同学想到了这一节,说出了这种猜测,不可谓不明智。然而,事情也未必是这样的。

“如果梅山老师去世了,这个电话不可能再持续持有的。它在之前是一个联络方式,虽然梅山老师在世时不再有维持它时效的义务,但如果她去世,她的家人却有‘及时将这一消息报告学校以便注销’的义务。这个号尚且存在,并且依然是今野小学学生的细川亮介家没有收到这个联络方式的变更信息,说明梅山老师依然健在。”

“那既然健在,为什么不接电话呢?”

“还是得从特意选取的这首《红靴》入手吧。她可是小学的音乐老师,对童谣定然有比常人更多的理解。一般理解中的《红靴》是那样一个故事,但在随后的调查与研究中,又有了新的发现。

“昭和五十三年,野口雨情先生的《红靴》原稿被发现,上面记述了这首歌本该有的的第五段歌词:生まれた、日本が、恋しくば。青い海、眺めて、いるんだろう。異人さんに、たのんで、帰って来。刚才我们听到,你唱过《红靴》的第一段之后,旋律还重复了四次加最后一句,这不就是把这最新的一段半歌词给加上去的长度吗?她作为音乐老师而选取这一首,显然是刻意在强调这最后一段加一句。

“‘但眺碧洋,恋我故乡。外人于携,适彼他方,愿望归航。’这最后一段的意思,不就很明确了吗?她并没有去世,只是和家人去了外地居住,才让这里的电话荒置了。她留下这个铃声,也正是想表达,她依然会回来的意思吧。”

“那我们要等到什么时候?”

“不用等了,明天去今野小学吧。”

“结果还不是得去嘛!”无意义的对话,就这样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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