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事之幽远难见者

作者:名和行年 更新时间:2017/5/25 12:00:59 字数:4027

汽车在城市外围的道路上飞驰,不多时,车窗两旁的景色就换上了群山与绿被。现在,我正随同柳先生、池木先生以及千鸟家的人们前往下妻的白水湖。具体事由便是勘查其中的一户茶农。之所以选定这一户,来源于以下的理由。昨天,我在茶馆中推测出“住宅实力雄厚的茶农有可能将成品茶自行运出山里寻找经销商销售”时,柳先生是这样表示的:

【嗯。这个解释就可以说明大部分的问题了,但还有一家绝对不是这样。】

“你说的是泽渡家吧?是的。这一家茶田大,产量高,但他们家并没有卖给柳先生多少茶叶,却又绝对没法把自家那么多茶叶给带出去的。他们家能够通过大路走到外面去的只有一部电动车,茶农之间虽然关系密切,但各家都是竞争对手的关系,并不会把自家的大器械借给别人。所以,我也认为他们家没办法把茶叶带出山外头。”

“年年都是这样吗?按柳先生的说法,茶农每家一年的产茶量都是按吨计算,他卖给柳先生的茶叶只有一小部分的话,年复一年,挖上几十个地窖也不够他藏啊。”

“这种情况还真持续了挺久了。从几年前开始,泽渡家的人就逐年削减卖给柳先生的量。但他们家的茶田有那么大,种的茶树有那么多,年景又是大家一样。我们都是行内人,这么多茶树能收多少茶,我们心里都有数。”

“也就是说,泽渡家肯定藏起了一定量的茶叶?”

“一定藏起来了。茶叶不去摘就是浪费,种茶树时的肥料、护理、除虫等等都是投下去的成本,他们又不是傻子,不可能千辛万苦把茶树伺候得好好的,到了摘茶时却让茶叶烂在树上吧?”

“他们年复一年削减着他们的销量,又年复一年重复着相同的种植成本,还要增加每年积压的茶叶的储藏成本,就算几年来的生活水平不变,他们家的开销赤字也会越来越大吧?他们采取了什么行动解决收支不平衡,是不是改种了什么其他的农作物呢?”

“不可能的。我们这里是丘陵,特点是光照充足,排水快。但对于其他作物而言,反而是能保持、涵养水土的平地地形才更适宜吧?就因为这里是穷乡僻壤的酸性红土地,所以才没有”

“老实说,茶叶一行的利润是很大的。我们经销商从茶农手里进茶、千鸟家这样的营销者从我们手里进货、你们再去茶屋消费茶品,这几个环节的利润率都是不小的。我说这些,意思就是说,泽渡家的收入其实很富余,就算他们家像你说的一样减少开支,增加收入,可他卖茶的收入也足够冲抵他的支出。”

【不对,池木老哥,你这话不对。】在我们对话的同时,池木先生也不忘将对话的大意传达给柳先生。柳先生在听到我们谈论泽渡家收入平衡的时候,对池木先生的话发表了意见。【泽渡家我看是极度的省吃俭用,才会有这样的余钱来搞现在这样的名堂。你看,他们家近来存茶叶,都是起茶仓,连费工费钱的地窖都不挖了。你说不是抠门是什么?】

“哦。这我还真忘了,要这么一说,我也觉得泽渡家的收入是硬挤出来的了。哦对,我跟你解释一下吧,嘉茂小姐。柳先生的意思是,他怀疑泽渡家是要省下钱来办什么大事。方才我们不是确认了,他需要一个大空间来储藏他没有卖掉的茶叶吗?按我们之前的做法,那就是找一块山挖个地窖,把茶叶像代售时那样捆好放在那里;但泽渡家不是这样:他们直接是修起简易的木质构造,在地面上搭建起来作为仓库,我们把这种建筑叫茶仓。因为茶仓要占用一块地,还会遮挡阳光,影响的种植面积比地窖大得多,我们这里有条件的都不会用。但泽渡家的某几块茶田看起来就有些可笑了——那里稀稀拉拉的都是茶仓。”

“所以,我们现在就是去泽渡家确认情况吗?”

“是的。泽渡家算是这个地方住得偏远,比较不合群的一户了,不管怎么样,他都得算在必须去说服的人家之一。”

说着,视界已经越发狭窄,说明乘坐的汽车已经驶入山间的道路。丘陵地带适宜种茶,但对于居住性来说的确差了许多。尽管道路两边是宜人的绿色,但愿意把宅邸修葺在这里的人着实不会有多少。我们路过一栋大屋,似乎是铲平了斜丘一定的坡度,然后做成的倚靠山势的住宅。池木先生介绍,这里便是柳先生的固定住宅和他自己的临时住宅——他们两人是合伙人,池木先生常住于千叶县南的房总半岛上,他在下妻这边进入收购大潮时才会来协助柳先生的工作。

两辆汽车则停在了柳先生的宅院。前一辆车上的柳先生和后一辆车上的千鸟同学、以及几个千鸟家的使用人先进了庭院中探讨一笔收购。接下来仅仅驶出一辆车,由池木先生带着常磐先生与我,去他们认为奇怪的泽渡家一探究竟。

随着汽车离开柳家大宅,周围的路不再是修葺完好的平坦路面,越发变得狭窄和难以行驶。路边的野树枝贴着窗户掠过,就算是此时车窗紧闭,也不免令人担心树枝会擦上玻璃,在车上留下什么令人遗憾的痕迹。但长久行走过这段路的池木先生却在前座驾轻就熟,全然不顾我们的担心。不多时,他将车停在路边一个空旷的地带。从后座望过去,前面也不再像是汽车可以行走的路况。池木先生对我们说:这就是泽渡家的茶田了。

我们走下车,车外的温度和阳光就给我们来了个下马威。这里是丘陵的一个向阳坡,茶树正在阳光的照耀下茂盛地成长。然而,我们避开阳光的直面,背着阳光,向着向阳坡抬头时,看到的的确是让我们有些好笑的场景:一路过来时,我们也能远望见不少茶田,那都是整齐的绿色,茶树沿着一定的高度差排列,宛如划出一条条碧绿的等高线。但到了向阳坡泽渡家的这片茶田,虽然大体上依然和这个描述相去不远,但每向一个角度看去,视界里总能闯入些突兀的东西。那便是池木先生说的,泽渡家在自己的茶田中随手搭起来的茶仓。

“要不要找一个近点的去看一看?”我们对池木先生的建议表示赞同,然后向着蜿蜒的山道走了若许,便看见了一个简易的搭棚。近看茶仓,由于它并没有居住的功用,所以做得也不讲求美观整齐,单纯是用木板拼凑出一个中空的空间罢了。就连木板的材质也是参差不齐,有的成色尚可,有的却已经腐蚀。

“这样临时搭起来的东西真的能储存多少茶叶吗?”我用指节叩着作为“梁”的木柱,发出阵阵浑浊的响声,可以判断出这根木料质地很不堪。传统建筑中的房梁,往往采用木质紧致的优质木料,叩击起来声音低沉而紧凑。木质房屋结构中,最重要的部分便是梁柱,这里尚且用的是低劣木料,其他地方自也不用多说了。

“像这样粗制滥造的茶仓,就算造的多,又有什么用呢?”我用手拍着板壁,向池木先生询问。板壁发出“硿、硿”的闷响,反映出内部比梁柱更加空虚。这样脆弱的茶仓,我都有些不敢再去鉴定,生怕房屋一个不稳便会倒塌,将我埋在里面。

“反正他也不在这住,茶叶也不怕压坏,他要这么选择也由得他吧。”

我们又透过虚掩的门向里看去。茶仓外面看来就显得不大,里面的空间更是比想象的还要小了一圈。究其原因,是四壁并非是单一一层木板,而是采用中间留空一定厚度的双层构造。当然,内部的木料也和外面一样破败。茶仓里摞着笸箩和竹筐,里面是满装的新鲜茶叶。池木先生上下概览了一番,然后迅速地作出了评价:这里大概是他家四十分之一的产量吧。

“四十分之一?也就是说,像这样歪七扭八的建筑还有三十九个?”常磐先生对此表示了费解。“像这样做四十个劣质建筑,花费的木料肯定不是他们家自有的财产吧。与其这样做,倒不如把同样的钱用来做一两个质量好、容量大的大茶仓。”

“就是啊。”我也在一旁表示附和。“就算丘陵地带找不到足够的平地,把这笔钱投在挖地窖上也比这样花实在。我实在是不明白,为什么他要这样做。”

“其实,泽渡家的古怪并不仅仅是这里。”池木先生道。“我说这里放着他家四十分之一的产量,你们便认为他们家有四十个茶仓。但事实并不是这样。他们家的茶仓,在这一面坡上的就是全部了。”

我们方才在下车时便已看过,那一面坡上的确有不少茶仓,但这样说来,那就是泽渡家全部的茶仓了。数量说是十数个或许有,但四十个的量级是绝对没有到。池木先生还说,泽渡家每年卖给柳先生的茶叶顶多是他家产量的五分之一。就算扣除卖掉的部分,一个茶仓也必须存储三倍于它存储能力的茶叶,才能让泽渡家的茶叶去向得到解释。更何况,这还只是一年的积压,而泽渡家是将几年来的所有积压,都用这几座茶仓来消化。

他们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呢?

“池木先生,你对泽渡家茶仓的选址是怎么看的呢?或者说,泽渡家把所有茶仓都建在这一面坡上,从‘把茶仓建在最适宜的地方’的思维来考虑,他们是不是按照这个思维来做的呢?”

“我觉得建在这里,有利有弊吧。”池木先生道。“一般来说,建地面上的茶仓,考虑的问题无非以下几点:地基是否牢靠;是否防潮;是否多雨;是否会生虫等等。这一面坡是个向阳坡,地基牢不牢靠不好说,但潮气、雨水和虫蛀可以肯定是没有了。这个角度看,这里是个不错的选址,但我们刚才也看到了,泽渡家在里面放的是鲜茶,对吧?鲜茶的贮存不比我们制成成品的干茶,它反而需要通风和一定的湿度。泽渡家把那个数量的鲜茶放在这里,我觉得不太明智。那个破旧的茶仓设在向阳坡上,要通风就没有湿度,要湿度就没法通风,他们家也有背阳坡,鲜茶始终是没法久存的,以我看,如果是背阳坡有七八个仓存鲜茶,向阳坡这边再有三四个仓来存制好的干茶的话,这样的布局是我觉得最合适的。”

“您说了鲜茶不能久存吧?这一个仓库里是鲜茶,那么下一个仓库呢?如果这十几个仓库都是鲜茶的话,泽渡家肯定处理不过来,不就依然是浪费了吗?”

“说得有道理,我带你们去下一个茶仓看看吧?”

于是,我们走向了下一个茶仓。然而这个茶仓中只有依靠在木壁上的空笸箩和空竹筐,除了散落在地上的零星碎屑外并无茶叶。再走一段,下一个茶仓也依然如此,劣质的外壁之内空空如也,这一间就连笸箩和竹筐也没有,完全就是一个空屋的状态。

“他们今年的鲜茶还没有卖出去吧?”常磐先生问。

“是的。他们已经采下了鲜茶,但除了那一仓四十分之一的容量,其他的他们到底藏在了哪里?”

“还是在茶仓里。”

“茶仓里不都是空的吗?”

“池木先生。您刚才说,设在向阳坡的茶仓不适宜储存鲜茶,但如果储存干茶,就没有这样的问题了吧?鲜茶制成干茶体积会缩小,那么再缩小一些呢?我想,正确答案就是,泽渡家把历年积压的茶叶制成了致密的那种形式,填进了茶仓双层结构的板壁中。”

这种形式,就是我收到柳先生的普洱才知晓的,不为大多数日本人所知的唐土制茶工艺——茶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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