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无利不起早

作者:名和行年 更新时间:2017/5/26 12:01:42 字数:4014

从丘陵的这面坡上下来,池木先生带领我们走到了泽渡家。在这种交通极度不便的丘陵地区穿梭着实令人费劲,有烟瘾的池木先生都抱怨道:像这种地方,交通和物资都是极度匮乏,开小店的民家里能买到的就只有最普遍的七星,根本不用指望什么别样的享受。说着,他咂了咂嘴,似乎是来了烟瘾,但因为不忍太过平淡的七星而无法继续。

按池木先生他们的说法,泽渡家的住房在这一带的茶农之中算不得头筹,从刚才站立的,泽渡家的丘陵望向他们的住宅,也是毫不起眼的一座独立户型。但走到这栋房子之前,到底是让我吃了一惊:这栋房子占地足有我家的数倍,一栋住宅之外,还有面积极大的一片晒场,鲜茶正在这里晾晒成干茶。

住宅虽然有不错的居住性,但在风水和艺术上毫无风格可言,就像是乡村的暴发户随便找的建筑工,再让他们随意搭起一栋房子一般。在阴阳学上,这座房子的可取之处甚少而指摘之处极多,不禁令我深深摇头。

院落有一扇铁将军把守的大门。我们摇了摇门框,等了一会儿,也没有看到泽渡家的人来开门,但晒场和住宅的夹角处,有一座搭起的简易棚户里正发出响动。池木先生放声高喊:“泽渡!泽渡家的!”但依然没看到有人来回应。

“要不要直接进去呢?”我向常磐先生问道。

“这上了锁的门要怎么进?难不成让我们把你抬着翻进去?”

“肯定是打开锁进去啊。”

“这样会不会不太好啊?”常磐先生顾虑地说。

“没问题。”池木先生道。“这个村子里都是一样的习惯,以前各家各户都没造外面这种围墙,有什么事就是直接拍门。现在就算起了围墙也是象征性地划划地界,要是有什么急事要联系到人,是半夜里人家听不到院子外面打门的话,这边叫门的直接就会从家里搬把梯子,从墙上翻进去敲内门。要说原因的话,每个人的院子里都是一模一样的茶叶,谁也不比谁家种的好,彼此间也没有什么藏着掖着的必要。”

“那么,从之前的茶仓和现在见到的这个住宅环境来看,泽渡家并不讲求生活质量,无论建造什么设施,都是本着‘省钱第一、安全其次’的理念。现在看这扇门上挂的锁,也是很古老的款式。而且,眼前不就正有可以利用来打开这把锁的工具吗?”

在池木先生的鼓励下,我将我现下的思路说了出来。然后我指了指地上,那里是一个香烟盒,但烟标上的“黄山”二字,几十年没戒掉烟瘾的池木先生却表示从来没有见过这个品牌。不过香烟品牌如何,这都不是我所关心之事,我在意的只是包装上的一样东西——锡纸。锡纸的韧性很好,我用它套在我取下的一根发卡上。然后伸进锁孔转了转,这个老旧的门锁便弹了开来。

“你可以啊!”池木先生赞叹道。说着,他便推开了院子的大门,带着我们径直走了进去。“见到泽渡也不要紧,就说他没锁紧门就行了。”

我们朝着发出声响的棚户走去,那里也有一扇门,不过是虚掩的。推开棚户掩上的门,只见一台我们叫不出名字的机器正在运转,将入口处倒入的干茶压制成紧压茶饼。我虽然因为猜测得到了验证而精神一振,而池木先生和常磐先生两个茶叶一行的专业人士,却因为这台没见过的机器和首次见识的工艺而兴味盎然,纷纷凑近去观察它的细节。

棚户灯光的阴影下站起一个人,不由得把我们吓了一跳。然而池木先生反应得也很快,他迅速镇定下来,和对面的人打了个招呼:“泽渡啊,你躲着我们就为干压茶饼的事?”

“是你啊。”他冷冷地答道,似乎对他和他所代表的柳先生一派的经销商没什么好感。“我想卖的茶都卖给你们了,你现在又来做什么?”尽管他这么说,可言语中还是难以掩盖此时的情绪波动,料来是因为自己做茶饼的事情被这些人发现,或许没有几天就要传遍村里了吧。

“我想问你个事啊,泽渡。你卖茶一年比一年少,我姑且知道是为什么了。可你积存茶饼又是为什么呢?我们这的茶和唐土的茶不一样,那边的黑茶做成茶饼,的确是存放一年,风味就积攒一年,很长时间都不会变质;但我们这的普通绿茶,压成茶饼可是要损失风味的,而且还不宜久藏,你这么做的用意何在呢?”

“非要我说?”眼前的泽渡家的人在上衣口袋中掏摸了一把,不过他的上衣口袋是看得见的虚,并没有塞进什么东西。这个动作表达的意思倒也明了,知趣的池木先生立刻从裤腰口袋中拿出自己的烟盒,将一支烟递给了泽渡。他的烟就是我们知名的七星了,这个品牌我也知晓。

“唔……咳咳。”接过烟的泽渡抽了一口,猛地咳嗽了几声。“我家遭了贼,所以我要把茶藏起来。”

“有人偷你的茶?”池木先生感到很奇怪。“你一辈子就住在这种山洼子里,一年出去不超过两回。这里的人都是种茶的,你种的也不比谁好,有谁会打起心思偷你的茶?而且,偷就偷吧,一个人身上能带下多少茶?”

“你懂个什么啊。”泽渡用乡里鄙俗的答话方式回答。“人家是把我的茶饼给顺了,一晚上顺了我一个院子做好的茶饼。”

“所以,你就将做好的茶饼藏在茶仓里两层板壁的夹缝里?”

“你从哪知道的?”

“其他地方也没得藏吧。”池木先生摇了摇头。“不过泽渡,我们也跟你说实话,我们这次是有些事要你帮个忙。所以我现在来跟你打个商量:你把失窃的事情跟我们说说,我们给你想想办法,你再看看能不能帮我们这个忙,然后这就算两清。”

“你们?”泽渡看了看池木先生,他对这个人还是熟悉的,似乎也知道他平日里脑子不甚灵活,因此估量他拿不出什么像样的办法。他又将烟头吸了一口,咳嗽了几下,看向我和常磐先生,这两人他并不认识,于是他又看向池木先生。“你的意思是,这两个是你带来的帮手?”

“他们只能说是我请来的高人,说是帮手都怠慢了。”

“有这么厉害?”泽渡看向我们的目光将信将疑。“那你说,我做的是什么茶?”

得亏是他先入为主地以为,年岁和资历上明显庄重许多的常磐先生才是正主,于是把这个问题抛给了他。但常磐先生何许人也,他是东国闻名遐迩的茶道流派——千鸟流的上一任当家,辨识泽渡家种的茶叶自然不在话下。只见他拈起一片还堆积的待压茶,闻了闻,然后用手掰下一截放在舌尖上,品味少许后,很快便给出了答案。:“茶农林第17号,名为八重穗。种植在白水湖西岸,茶龄四年,我手上的是清明时节前后采摘的。没错吧?”

泽渡的脸上顿时失去了底气,这自然说明他已经被常磐先生的下马威给镇住了。池木先生再推波助澜地说了几句,他便失去了底气。池木先生和常磐先生再加以诱导几句,他轻易便接受了“告诉我们当时情况”的指令。

“起先,我家门口没有造围墙,做出来的紧压茶就是密封好堆起来,外面再用布遮着。某一天,我中午起来的时候,发现布上有个烟头,是七星的。我平日里不抽这种烟,感觉有些不太对劲,就把遮挡的布掀开来看了看。结果吓了我一跳:我堆在里面的茶饼全被偷换成了木头。我做紧压茶本来是在晚上偷偷干的,这事我保证村里没有一个人知道。但显然是有人偷看了我这里的东西,所以我才必须要把这些茶藏起来。”

“你为什么要把收的干茶做成紧压茶饼呢?这东西在我们这里卖不出钱的。而且你似乎还不是为了出售,而是一股脑地把紧压茶全藏在茶仓里,这又是为什么呢?”虽然泽渡将茶饼失窃的情形说了出来,但还难以解答整个事件的来龙去脉。不明其中所以的池木先生又一次重复起了最开始的问题。

“这个问题,恐怕得到的会是一个令人很难接受的答案吧。”在这时,我突然想到了之前看到过的一样东西,顿时感觉前后的事情都已经搭在了一起,一个答案已经呼之欲出,于是便插话打断了池木先生和常磐先生的询问。“泽渡先生制作紧压茶,是由于唐土人的劝诱,而对他的紧压茶下手的,也一样是唐土人。”

“为什么你知道?”泽渡虽然被常磐先生镇住,但他还没有和我接触过。在我的第一印象下,他的话语又恢复了往常对话中的那种桀骜。

“你不抽七星烟,然而唐土人会抽。因为唐土人抽的烟,到了你的手上。我在打开你家大院的锁时,使用的是烟盒上的锡箔纸,但这个烟盒的品牌是国内没有的。国内所有的烟都是统一的价格,但这里唯一售卖的七星烟你却表现出了排斥,这些都指向一点:你虽然有烟瘾,但却钟爱唐土的香烟。

“如此一来,你就需要非常多的,去山外面找烟的机会。但池木先生评价你是一年来难得到外面去几趟的人,你抽的烟是哪里来的呢?定然是和外界的谁建立了联系渠道,由这样的人为你带进烟来。再想想,紧压茶的技术来自唐土,我们这里知晓的人不多,更何况你还搞到了专门的制作机器。这样一想,也只有这样一个解释可以行得通,那就是你认识了唐土的茶叶工人,他们将这种技术和设备推广给你,并且在每次来检修设备的时候,顺带给你带来唐土品牌的香烟。

“那么,你为何会接受他们的建议呢?俗话说‘无利不起早’,他们定然开出了足够的价码来劝诱你,其中最有诱惑力的手段,那便是‘唐土人有极高的紧压茶消费需求,我们会买下你的所有产品,然后带回唐土销售。’我想,他们在计划开始的时候,的确用高价收购了你的一些茶饼,所以你才会一年年地削减卖给柳先生的茶叶量,然后还把剩余的茶叶做成茶饼积压下来。然而,他们肯定不会告诉你,唐土的黑茶茶饼的确可以经久存放,但我们使用普通绿茶做成的茶饼是不能久存的。”

这个计划的最后,自然是泽渡满怀希望地将大批茶饼交出,却被他们指责“茶饼已经霉烂”并反向泽渡追讨违约金。好在我们终归认识支持正义并且明白茶饼真正底细的人,才得以揭开这些人的丑恶计划。

“那么,七星烟头也是他们扔的?他们会有这么不小心?”

“的确是他们扔的。但这就得用‘外人眼中的异样感’和‘熟人眼中的异样感’存在差异来说明了。比如说,我是茶道的门外汉,除非是一片茶叶上生了霉菌,我才明白这片茶叶变质了;但常磐先生是茶叶一道的内行,他只要察觉气味、手感等等有丝毫的异样,便能得出和我一样的结论;反倒是茶叶上若是有类似霉菌的花纹,他还会觉得‘是否是茶熏斑’而进一步判断。换到这件事上,我们看到你对七星烟起反应,就知道‘你不抽这个牌子的烟’;但唐土人没有这样精细的判断,他们只知道‘七星是我们这里最泛用的烟’,所以就认为‘泽渡也是抽烟的,抽烟的本国人肯定抽七星,这个烟头落在这里也没事’。”

我捡到了那个唐土的烟盒而感到奇怪,这也是我身为异国人的缘故。如果是诱骗泽渡做紧压茶饼的唐土人的面前出现“黄山”的烟盒,他们恐怕只会视而不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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