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到来,我们又一次集合在茶屋“涟”,向着下妻白水湖沿岸的村落进发。此次前进的目标是村中销售给柳先生最多茶叶的人家——龟松家。池木先生介绍说,这户人家在白水湖拥有最大的茶林,同时也是最为合作的茶农。但是,池木先生介绍时,面对的重心角色却是朝着我而来,这或许便意味着,在这里还有额外的一些麻烦。
“龟松家虽然和我们非常合作,但我们却对他知之甚少。甚至连他的家在哪里都不知道。”
“咦?他是你们的收购大户,你们却不知道他家的住址吗?”
“是的。他们家每次都是直接开着大卡车到我们这里,将茶叶倒出之后称重计价。柳先生来了之后,还没去过一次他的家呢。”
“柳先生就住在这里,平日里和龟松家都没有接触吗?又或者说,在和其他村民,以及村民之间的交谈中,从来没有涉及过龟松家的情报吗?”
“关于龟松家的情报倒是有,等下我一并说给你听就好。但龟松这个人的住址是着实诡秘:从别人口中完全打听不到这条情报的信息,而我们等到他来卖茶叶,向他本人打听吧,他又含糊其辞,总是拿其他的话题带过。对了,他总是跟柳先生套着近乎,一直想恳求他为自己的茶叶开高一点的价格。”
“那么柳先生有没有照顾他呢?”
“他是柳先生最大的下线,柳先生当然也给了他一定的优待。但这个人就是这样奇怪:他的茶田和卖给我们的茶叶,以及邻里间的交谈,都证明确实存在这样一个人,但说到住址,没有人能够说得出准确的位置。就算有人这么问过龟松和他的老婆,他们一直都用‘山后头’来草率地应付。”
龟松家的情报在众人的了解下已经很详细:一对成年父母加两个儿童的家庭构成,父母在山里种茶,两个小孩还在上学。白水湖是一个盆地沉积湖,东北侧是一座海拔不高但坡度较陡的山脉,大多数人住在山脉西南侧,靠湖的一面;而龟松含糊交代的话便是说,自己住在东北侧背山的一面。龟松家在山那一侧拥有广袤的茶田。由于山脉坡度陡,通往山背的路是草草炸开山体用隧道连通的。其他人从没有穿过隧道去山背探险,于是也没有人知道龟松家所住的具体位置。
至于次次前来卖茶的龟松家的两个成年人,村里人的印象都是身材壮硕,少言寡语,就如两尊不动金刚一样。说话间,我们已经来到了隧道前——这是池木先生等人“认识路”的尽头。隧道在山体内拐了弯,一眼望不到对面。池木先生拜托我的问题不言自明——找到龟松家的实际地址。
这是一条由行经过程中紧压地面而形成的土路,小汽车没办法开到这里。我们也是在柳先生的家停靠后,换乘了他们家用以运输茶叶的,能够在这种小路上比较自由地开行的轻型卡车来到这里。此时,我、池木先生、千鸟父女等人都坐在卡车背后。在卡车暂停时,我跳下卡车,观察着地上的痕迹。记得在之前,我也有过前往北茨城矶原车站,寻找白木武雄家究竟在何处的经历。在繁忙的人海中我尚且成功,这里人迹罕至的环境,难道还无法寻找吗?
“白水湖的村里人从来没有进来过这片隧道,只会是龟松家的人来往。他每年都会通过这条隧道,将大批茶叶送到这边来。满载的轻型卡车会在地面留下痕迹。我们先过了隧道,然后再在那边寻找轮胎印,追下去应该就能有进展了。”
我们的轻型卡车谨小慎微地开过了缺乏照明的隧道。当我们眼前一亮的时候,我们却又都傻了眼:眼前同样是一片漫无边际的茶田,长势令人可喜——这自然是龟松家的茶田了。但脚下却是平整的水泥路面,虽然只有容许一辆车经过的宽度,但也修葺得有模有样。返身再看这一头的隧道入口,也像是正规的隧道一样竖起了标识,用黄黑相间的油漆标出了洞窟的范围。看来,这一面似乎才是所谓的“正面”,倒像是更多茶农所聚居的西南侧是不通人烟的封闭落后区域。
“这可又要怎么办啊?”水泥路面自然不可能留下轮胎印,开车的柳先生无所适从,只好在水泥道路的一个错车点停下,这样的错车点不远处还有,或许是修路的人错把这条路当成了“九省通衢”,而做成了方便错车和往来的模式吧。没有办法的池木先生只好又一次向我发问。
放眼道路两侧,从低矮的道边草再到中等高度的灌木,再到丘陵的更高处则开始是茶树。此处地形也算得开阔,错落有致的植被分布也不至阻挡我的视线。远处已经可以看到环山公路,和我们入山前所行驶的公路同属一段。但这么一路看下来,并没有明显的房屋形状,就连人生活的痕迹——例如空中飘起炊烟、焚烧柴火的浓烟也没有见到。
这时,同样下车的千鸟同学忽然一个趔趄,似乎是什么东西磕了她踏出的脚,以至于失去了平衡。待她控制住重心之后,她弯下腰,捡起一个闪闪放光的东西。“就是这东西硌了我的脚吧……”她忽然迟疑了。因为她手中的东西是一枚戒指,这样的人工物显然是有意义的,而出现在这里,只能说明遗漏者的粗心。
“嗯。一枚戒指,而且内圈上还刻着KAMEMATU,这不就是‘龟松’吗!”她眯着眼睛辨读出戒指内壁上的文字时,突然有了重大的发现。
“戒指脱落在这里?这可真是个大发现啊。说不定这就是我们找寻的突破口呢。”
戒指脱落在这里,说明他们至少在这里停留了一次;脱落的是戒指,说明他们有过让戒指脱落的动作。内壁刻着名字的戒指是婚戒,更没有随意丢弃的道理。这就是可以得出的第一条线索:龟松家的一人在这里有过将手伸出窗外的动作,因为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所以当时这个人是开着车经过。
“池木先生,您的烟龄有多少年了?”
“这个问题说出来有点难为情啊。我抽了快有二十年了。”
“我记得您在去泽渡家的时候说过,这个地区的商店只能买到最普及的七星烟。那,您能分辨得出各个年代的烟蒂吗?”
“七星烟的烟蒂每年都会更换设计,我当然能认出来。”
“这就帮大忙了。您看这边,在千鸟同学捡到戒指的区域附近有许许多多的烟头。您能辨认出这些烟头的年代吗?”
“可以啊。过滤嘴也不会腐烂,虽然晒的瘪了,但标志是不会变的。”
这个地方的烟头说明,路过的人会在这里抽烟。但这个区域是一个供迎头错车的临时区域,产生如此多的烟头,定然说明了一些其他的问题:由于这个错车点过后便是隧道入口,而隧道那边是白水湖村落,村落更是没有人来过隧道这头,那这个错车点可以说,被使用的概率极低。使用率极低的错车点有如此多的烟头,只能说明一点:龟松在这里吸烟已经形成了习惯。说话间,池木先生已经完成了烟头的大概辨识。
“龟松一年会出现在柳先生那里几次呢?”
“茶叶有两个收获季,龟松家的产茶要来个七八趟才能拉完,他也不让我们的车跟着他去家里拉,次次都是他单方向运送,来多少结算多少。按照这个来往频率计算的话,基本上每来一趟每走一趟,他都会在这里歇一趟,抽一根烟的样子。”
“他的烟瘾看来不小呢。我想,他就是因为抽烟太狠,导致手部骨相变形,才在手指夹烟的时候让指头上的婚戒掉了下来吧。往白水湖这边,没有丝毫去的必要,要去城市的话,走上远端的环山公路远比走白水湖内再插上这头的环山公路快。这么想的话,我们就可以模拟出他的路程了。”
不妨试想一下,龟松从家中来到柳先生家,再从柳先生家返程,来回的路程一模一样,而他会在这里选择抽烟歇脚,说明他的耐力并不够支持他一口气走完全程。这里并不是唯一的一个错车点,而他已经形成了选择惯性。他之所以如此选择,我认为,这里是整段距离的中点附近——如果我们再在其它的错车点发现大量的烟头,再将这两个错车点的中点设为整段路程的中点即可。我们从柳先生家来到这里的路程,开车的柳先生自己很明白。于是,我们按照参考的路程走了下去。从柳先生家到这个错车点的距离肯定是大过错车点到这头的环山公路的距离的,所以,龟松家的住宅肯定要从水泥路的某个地方拐进去。然而,这段路修得特别的好,以至于各个分岔口也没有出现
“接下来要怎么办呢?”
俗话说,车到山前必有路。唐土的文学家鲁迅先生曾经写到:其实地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水泥路必然是从土路改造而来,而土路的形成也需要人的常年行走。
“池木先生,这一片茶田属于龟松家有多少年了?”
“我想想啊……上一代的龟松家还更乐于跟我们打交道,从那时算起的话应该有五十年了吧。不过那时的茶叶还是用扁担挑,而且我们也还没有形成收购的根据地模式,他往外卖茶叶应该是走这头下环山公路更多吧。所以,这边也没有多少接触。”
这么说来,这段路可以说是五十年间龟松自己走出来的吧?路自然是挑最适宜的路线来走,我们从路的“势”来观察,是否能找出龟松的行动模式,从而找出他们家究竟住在何处呢?比如说,这里有四个岔路口,都是龟松家的人打理茶园的干道,其中一条通向他家,另外三条通往茶园的各个角落。龟松家的人行走在路上,会是哪一条路行走得更多呢?
显然是通向家的那一条。龟松家的人在开车的路上尚且因为精力不济,需要休息,更何况是行走呢?把四条路都走一遍,顺带打理沿路的茶园,这样的事非得由精力充沛的人来完成。而据白水湖这边的村民说,龟松本人和他的妻子都是块头大,说话少的模样,这种身板本该给人体力充沛、精神振奋的判断,但这些事实都证明了真实情况与之相反。龟松开车到一半就要歇息,我认为,这个人顶多只能选择“家——一条通往茶园的路”进行一次打理,然后在茶园休息一回后,再原路返回。所以,通往其住宅的那条路,理当比其他小路更宽,而五十年的踩踏和汽车的重压,会使这里的地势更低。
“找到最宽、地势比周围更低的那条路,这一条就是通往龟松家的那条路。再按照之前估算的距离行走剩下的路程,那里或许就有龟松的住宅了。”
于是,我们找到合适的那条路后,柳先生将轻型卡车继续往前开动。还没到位置之前,千鸟同学向我问了这样一个问题。“龟松先生的住宅肯定是在这四条路上的一处吧。可是,我们刚才从隧道口望下来的时候,那时视野那么开阔,这四条岔路都被我们看在眼里,为什么我们当时无法发现哪一条道路上有像是住宅的建筑呢?白水湖那边的人家,比如泽渡先生和弓川先生的家,都是那么大一片的,一眼望去就看得到。”
“恐怕,他们家的住宅采用了我们这里非常难以见到的居住形式吧。车里的柳先生或许知道,在唐土的中北部,叫‘黄土高原’的那片地形上,有一种凿山而居的居住形式,叫做‘窑洞’。龟松家或许正是凿山的能手,所以,他们的住宅,是清出一片山壁,然后凿空内部而形成的。”
“为什么这样断言呢?”
“你看看之前的隧道,整修的情况是这一面完备而白水湖那一面草率。会将这一面当成隧道的正面的人,只有常住在这一面的龟松家啊。他们开凿隧道的技术有如此水平,凿山的功夫还用怀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