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伊悦这突如其来的质问，黑发枫瞳的少年略感惊讶。
但这惊讶稍纵即逝。
他大致能猜到发生了什么。
“是紫婼告诉你的吗？”
“……”
没有回应但也没有否认，那看来是的了。
这种东西开盒是开不出来的，既然她知道了真相，那就只有两种可能。
要么端木遥告诉她的，要么徐紫婼告诉她的。
端木遥现在看到她就跑，用膝盖想都知道不可能。
那答案不就只剩下一个了吗……
呼，算了。
那些不重要，修皓不会因为这种小事生好朋友的气。
只是现在，伊悦的态度非常强硬。
似乎那个“答案”对她来说格外重要。
“你先回答我，长期家暴，父母离异，重组家庭后遭受虐待，最后父亲和继母死于车祸，而你和亲姐姐还有母亲的隔阂越来越大……这些都是真的吗？”
伊悦语气有些颤抖，她想确认些什么。
“嗯。”修皓平静地点了点头。
没有什么不好承认的。
“果然吗……我没有怪罪你骗了我，小修，我只想得到一个答案。”
伊悦紧盯着修皓的眼睛。
“为什么经历了这么多事情后，你还能带着现在的心态去生活？”
“你之前说过的吧……人活着总要为了些什么，那支撑你的又是什么呢？”
“我想不明白，真的想不明白！”
“你能告诉我吗……求求你了……”
伊悦发泄似地吼了几句，而最后一句却是像乞讨一样的语气。
“冷静点，没必要这么激动。”修皓走上前。
伊悦以为他想跑，下意识捂住门把手。
但少年只是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发。
然后他拉住她的手，把她带到床边，让她躺下。
“答案对你来说，真的这么重要吗？”修皓坐在她的身边，给她盖上被子。
“重要。”
粉发少女轻声但很果断地回答。
“…小修，你知道吗？”伊悦突然开口。
“有的时候起床，枕头上会留下湿痕，时大时小……知道为什么吗？”
“因为孤独，你应该能体会那种感觉的吧？就像被囚禁在一丝光亮都没有的牢笼里一样……”
“嗯。”少年轻轻应答着。
这种时候，就不要发表什么看法。
把你想象成她的树洞，认真倾听就是了。
“即便告诉自己不要哭，要坚强，不要哭，要坚强……但泪水根本就止不住。”
“知道吗，小修，以前被关在小黑屋里的时候……”
“早上醒来，看到那漆黑的墙壁，偶尔也会有哭的时候……”
“想着这一切会不会只是一场梦？”
“而等到梦醒后，那里有家，有爱我的爸爸妈妈……”
“……”
女孩的声音愈加哽咽，修皓主动牵住了她的手，然后轻轻拍打她的背，直到她好些。
伊悦握紧修皓的手，这是唯一能让她安心的触碰。
“真的，我好几次都想过，一死百了……但奶奶告诉我，那只是逃避而已……”
“可是我真的找不到活下去的意义了……”
“小修，你是为了什么活下去的……？”
问完这个问题后，伊悦就不再说话了。
接下来，她才是倾听的人。
“我是为了什么活下去的啊……”修皓眼睛盯着地板，表情十分自然。
“理由蛮简单的吧，因为我这个人比较怪。”
伊悦：“…？”
“比起失去了什么，我更在乎我还拥有什么。”修皓淡淡地说。
“……只是因为这个吗？”伊悦还是一副不理解的表情。
“笼统地概括一下，这就是最根本的原因。”修皓点了点头。
然后他继续说着：“游戏里说的那些，不过是随便编出来糊弄你…或者说糊弄学姐的故事罢了，我的家庭并没有多么和睦。”
“我的那位父亲，是个不务正业的酒鬼，一周就上几天班，每天除了酗酒就是打人，可这样的人偏偏长了一张能骗人的嘴，和一张道貌岸然的脸，把一个温柔的女人就这么骗到了他的陷阱里。”
“近墨者黑，女人给他生了两个孩子后，曾经那个温柔的她被摧残的不成样子，她变得暴戾，变得狂躁，最爱做的，就是在被男人家暴后，拿自己的孩子出气……当然，只有男孩会被她视为报复对象，因为他长得太像他的父亲了。”
“两个孩子，是一对姐弟……每当父亲要家暴妈妈的时候，姐姐总会抱着自己的弟弟，躲在卧室的衣柜里，捂着弟弟的耳朵，一个人轻声哭泣。”
“而每当母亲要报复自己的儿子时，也是她拼命地拦在两人之间……为了保护弟弟，她一个人付出了太多太多了。”
“……”
伊悦安静的听着，修皓讲述的这个故事，和徐紫婼讲得一模一样。
只是从修皓的嘴里讲出来……更加真实。
“至于姐姐的名字叫做修茜，弟弟的名字叫做……”修皓顿了顿没接着说，“就是你想的那样。”
说完后，修皓沉默了一会儿。
“还想继续听吗？”
“嗯，说吧，我在听……”伊悦点点头。
“当然，即便在这样的家庭里，姐姐也没有迷失方向，她很清楚自己唯一的出路就是读书，她天赋异禀，成绩优异，她希望能靠自己改变这一切。”
“然而妈妈再也受不了这一切了，几次提出离婚爸爸都没有答应，直到她找了律师。”
“那天，走投无路的爸爸以死相逼，说两个孩子至少给他留下一个，要么留下优秀的姐姐让他发家致富，要么留下弟弟为他传宗接代。”
“……之后呢？他逼你留在他身边吗？”伊悦开始担心了。
留在这样一个父亲身边，小修会遭遇什么她根本不敢细想。
但修皓没有直接回答她。
“我啊，一直都忘不了以前，姐姐在衣柜里，边哭边对我说的一句话：‘阿皓，你要快快长大，保护我和妈妈……’，那一刻我才知道，姐姐真的很累很累，她一直都希望身为男孩子的弟弟能快点长大，这样才能保护她……”
“她是需要被保护的……”
“所以那天，我做了一个比较荒唐的决定……”
“我挡在了父亲面前，向他承诺自己永远会留在他身边。”
修皓苦笑。
“我也觉得自己蛮傻的，但没办法，那个时候的我心有余力不足，只能用这种傻办法去保护姐姐，我知道她不可能愿意跟着父亲，跟着父亲也不可能有好的未来。”
“然后呢？”伊悦感觉心脏都要蹦出来了。
“后面的事情……没什么需要细讲的了，爸爸再婚，家里多了一个新妈妈，还有一个新的姐姐，并且很快爸爸就有了新的孩子，在那之后……呵，意外就发生了，我的生父我的继母，以及他们那个新的孩子，永远都回不来了。”
“这就是我真正的家庭……伊悦，这一次没有对你说谎，全都是真实的。”
修皓回过头，看伊悦的表情，她更加不解了。
“可你还是没有回答我啊……明明都已经到这种地步了……为什么你还能笑得出来呢？”
“因为，我保护了姐姐啊。”修皓微笑。
伊悦：……？
“故事的后半段，我的故事也许不尽人意……但姐姐，还有妈妈，她们的人生已经被改变了。”
“妈妈虽然没有继续嫁人，但是心灵手巧家务全能的她靠着做保姆为生，供姐姐读书，姐姐也不曾辜负她。”
“看到妈妈逐渐找回从前的自己，扔掉了重担，脸上逐渐开始挂上笑容，看到她越来越丰富的物质生活和精神生活……我打心里为她感到高兴。”
“当然，还有姐姐……看到她考上重点高中，看到她考上名牌大学，看到她以优异的成绩毕业，看到她进了国企……”
“我就觉得，我做的一切都是有意义的，吃了再多的苦也是有意义的。”
“因为我保护了姐姐，我保护了她的未来……我承诺过的事情，我做到了！”
“这就是支撑我度过那段艰苦日子的支柱。”
修皓松了口气，然后语气也开始变得轻松。
“而在那之后，我发现，虽然失去了很多，但我其实拥有的更多。”
“依旧爱着我的姐姐，铁哥们般的发小，那个笨笨的可爱学妹，还有一个和我忘年交的老班，还有和你的约……”
修皓抿嘴笑了笑，没有把话说完。
而伊悦的表情略微惊讶。
但她好像可以理解了，支撑修皓走到现在的，不是什么复杂的东西。
只是那些生活中在常见不过的，渺小如沙的幸福。
但那已经足够了，至少对这个黑发枫瞳的男孩来说，真的已经足够。
“那天带你去见我的亲戚们，也是想让你能找到活下去的动力……但你似乎还是很迷茫呢。”
“其实，我的想法很简单啦。”
修皓说着，握着伊悦的手，缓缓的偏转了一下位置。
“小修……？”
伊悦的手和修皓十指相扣，紧紧交叠在一起。
“听我说，伊悦，也许你的答案还没有弄清楚，但你真的很努力了，不是吗？”
“即便在那么黑暗的童年中长大，你从来没有停止过反抗，一直一直努力活到现在了，你真的很了不起啊。”
修皓语气温和：“这些都是我对你最真心的看法。”
“所以说……”
“既然已经走了这么远，那干脆再走远一点吧。”
“如果到了最后的最后，你实在坚持不下去了……”
“选择死，也没关系。”
伊悦：？！
粉发少女的瞳孔猛缩，她意外修皓会对她说出这种话。
“可是……那不算逃避吗？”
“当然不算，你已经尽力了啊，尝试过，奋斗过，拼命过……如此，最后的结果早就不重要了，这一切，包括死亡，都是你给这个不公的世界的【答案】而已。”
少年的语气，并不激昂，但在粉发少女看来，那是非常令她安心的话语。
修皓摸了摸伊悦的小脑袋。
“别给自己太大负担啦，好好活下去吧，就当是为了你自己，好吗？”
看到枫瞳少年的笑容，伊悦突然觉得有什么东西在眼珠子里打转，很快就要迸出。
她赶忙侧过身子，不想让男孩看到。
“嗯……”
尽管是一句轻声的应答，但修皓对此非常满意。
因为刚才，他好像能看到，女孩眼中的黯淡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找到方向后的明亮。
“好啦，时候也不早了，我先去洗咯。”
修皓起身，准备离开房屋。
但在他走出房门前……
“晚安，小修。”粉发少女说。
黑发枫瞳的少年回过头，女孩依旧背对着他。
少年轻笑。
“晚安，悦悦。”
伊悦：……！
说完这最后一句话后，修皓关上灯，带上房门，走了出去。
卧室里，女孩的枕头早就已经湿的不成样子。
“谢谢你……小修。”
她不是第一次哭泣，但这一次与之前完全不同。
她心里是暖的……
♡♡♡
浴室。
黑发枫瞳的少年解开衣扣，站在淋浴花洒下面。
耳旁是“哗啦哗啦”的响声，少年闭上双眼，热水冲刷头顶，水珠汇聚成涓涓水流，顺着他的肌肤流下。
少年仰起头，任由水流冲击在脸上。
行之不止，乃成君子。
既然决定了帮她，那就帮到底吧。
现在他该做的都做的差不多了，剩下的……
“就相信她吧……”
浴室里雾气升腾，少年睁开眼就是一片朦胧。
他关掉花洒，擦干头发，再一次闭上双眼，聆听水流的声音。
就这样站了很久，像是瀑布下打座的苦行僧，一动不动。
……
一直以来的隔阂，在这一夜过后便也不复存在。
因为孤独的少女已经找到了可以理解自己的珍贵之人。
被最重要之人所理解的孤独，那就已经不再是孤独了。
是爱。
那份孤独有多深，爱就有多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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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日风雪】
第一卷就快要画上句号了呢。
不知各位看出来书的主线是什么了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