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对红点越来越近了，然而对少年墨瑞来说，那并不是黑暗中的萤火——而是明示着危险到来的红灯。他在那东西看过来之前闭上了眼。
他一动不动，然而并不是恐惧攫住了他的身体；而是他早已经没力气再跑了。而他也深知，他跑不掉，一定会被那东西找到，然后落得个和趴在他身上的已经变得冰冷而僵硬的露米同样的下场。
她的拥抱曾经温暖而柔软，是他漫漫长夜里唯一的慰藉；杀死她的怪物就在眼前，可他不仅没有复仇的能力，甚至连一丝鼻息都不敢露出。
至少这样能让她不白白死掉……她是这样说的。那东西看不见静止的物体，而尸体的味道可以掩盖活人的气息……
那东西低下头，伸出燥热的舌头，和这雾夜一样湿沉的喘息几乎要粘在他的脸上。
墨瑞屏着气，心里最后一次暗暗祈祷着，那被记载着，却从未在他眼前出现过的神明或救主的到来。
可这一次和之前一样，等到他即将窒息的那一刻，响应他的只有喉头的滚动。
还好，那东西并没有注意到这轻微的异响。比起之前追猎他们时的疯狂，它对于死去的人类却似乎完全打不起兴趣。
他听到那东西的气管里扫兴的咕隆声，但直到它沉重的脚步逐渐远了，他才终于呼出了口气，睁开了半只眼睛。
不巧的是，它回头了。虽然视线相接只有一眨眼的工夫，但那种名为狼魔的怪物被深棕色毛发覆盖的身躯立即灵活地扭转了过来。它冲着于在夜空中静静注视着一切的，黯淡的珀涅嚎叫，挑衅似地摇动扫帚般作响的尾巴。
珀涅的明暗和地上万物的节律遵循着相同的规律，或者可以说，指引着地上万物的作息以及生死。但这些被来自地下的邪恶力量侵蚀的，失去理智的怪物，却尤其在夜里展现出它们恐怖残暴的一面。
窸窣的脚步声似乎越来越快了。不对，按这个频率的话，那东西应该早已经到他的面前了。
墨瑞竭力控制着自己不去睁眼，但他的自制力已经像杯中将溢的水到达了极限。而现在，最后一滴水珠滴在他的额头上，他被激得皱了下眉头。
现在再闭眼也是自欺欺人了。怀着想要死个明白的心情睁开眼所看到的情景，却让他顿时后悔了刚刚作出的决定。
周围无数对红点将他围绕笼罩，燃烧跃动，如要将他吞噬。现在他已无处可逃，只是一名被绑在火刑柱上的犯人。只要一点火星溅到身上，他就会被撕碎吞噬，化为灰烬。
看到他醒来了，那些东西竟然一齐欢快地嚎叫，呜呜的声音在旷野中回荡。它们只吃活物，而这样的原始仪式代表着他们对食物的敬意，是他们的最高礼仪。
墨瑞多希望自己已经和盖在他身上的露米一样死了。这样被活活撕碎，他将在死亡之前感受到千百次剧烈的痛苦。这种刑罚在人类历史中也曾出现，但在文明的社会中早已被废除。
“谁来……救救我……天啊……神啊……泊涅……”
他一时已经开始了胡言乱语。从未有信仰，曾是无神论者的他，此时却开始求助于那些虚妄的存在。他现在至少相信了，恶魔是存在的。那么处在地下的它们的对立面……
但恶魔到来了，天神们却从未降临过。祂们只是默默看着，看着人间的惨剧。而他一个人的死亡和痛苦，也许是再微不足道的事件之一罢了。
他闭上眼，发出了哭嚎。任何凡人都无法直面自己的死亡……他也一样。
一个好消息是，那些东西在啃食他之前，要把他身上碍事的尸体先挪走。但这也意味着，他需要再做一次赴死的准备了。
但在那些东西的爪子触碰到露米的尸体之前，珀涅却倏地亮了，而且比以往的任何一次看起来都要明亮，将它所有的光都聚集起来，投在露米的身上，形成了一道白色的光柱。而被在这光柱的周围的一切存在，形迹和色彩随着它们的影子一同被剥夺，只留下自惭形秽的黑。
“露……露米？这是……这是……神迹……么？”
在光柱之中，露米原本已经僵硬的身体在身边流动的白色光点的裹挟之下上升，而那些光点在上升的过程中被拉长，赋予了羽毛的形状，缠裹在露米的全身。正目睹着这一切的墨瑞被这壮丽的场景所摄住，甚至连恐惧都一并忘记了。
而在上升的过程中，露米原有的颜色从光羽的孔隙之间流泄洒落，血红、乌黑、湛蓝、珠粉，在触碰到地面的那刻时尽数化为灰烬。而她的形体因剥离出杂质而愈发地光亮洁白，轮廓也逐渐模糊，最终融入了珀涅的颜色里。
随后，随着光柱收缩消失，世界短暂陷入了极黑的沉寂。少年站起身来，望着露米消失之处的珀涅，随后他的耳边重新响起了令人厌恶的嚎鸣。
狼魔们猩红的眼睛里此刻流露出了一丝恐惧，它们龇着牙盯着刚刚已经在等待死亡的“食物”，在它们看来，这样的异状一定和墨瑞是脱不了联系的。
它们本能地排斥着珀涅的光热，但现在珀涅已经不再发光了，这个孤立无援的人看样子也只是虚张声势。只要杀掉他，刚才的情况就不会再出现了吧。
于是随着“头狼”的一声嚎鸣，那些红点快速地从各个方向朝墨瑞聚集了过来。
但珀涅再一次亮起了，把狼魔的视线连通墨瑞的全部吸引了过去。准确地说，那光是从珀涅上剥离而下坠的一团，但却将整个天空都短暂地照亮了。
在下落的过程中，那光团自外向内地一点点缩小，最终凝聚成了纤细的人形，而在接近地面的过程中，墨瑞也看清了那人的相貌。
“如果露米再长大几年的话，也会和她一样漂亮吗？”这是墨瑞心里的第一想法。又或者，她就是露米，只是有了一头垂到膝间的，如被珀涅所照耀的冬雪般皎洁的长发，脸上的气质也更冷淡了几分。
墨瑞伸出双臂去接，而那轻到不可思议的重量恰如一片羽毛缓慢地落在了他的臂弯上。
“露……露米？”
那对瞳孔中迷人的淡金色，带着迷茫和疑惑，以及婴儿般的天真和好奇，随着眼眸的翕动晕进了墨瑞的心里。紧接着，墨瑞听到了一个他并不熟悉的声音，以及一个他也许猜到了，却并不想接受的答案。
“你是……在叫我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