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瑞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这种安全的感觉,他已经太久没有过了。
在恶魔出现在人间之后,夜晚成了最危险的时间,而熟睡则是接近死亡的试探。他已经习惯了被从睡梦中被任何风吹草动所惊醒,但天使的翅膀拢成的蛋巢隔绝了风雨和异响,让他享受了婴儿般的睡眠。
当他感觉到珀涅的光芒让世界重新恢复了亮堂,他才缓缓睁开了惺忪的睡眼。现在已经是“中天”的时分,珀涅的光耀最旺盛的时刻。
但相较于数十年前,珀涅的光热已经消退了很多,以至于用眼睛直视也不会被刺伤。冰季在一年里现在要占据五分之三的时间,现在虽然在耀季,但在夜里不穿上大衣的话还是会觉得很冷。
“你一直在等我醒过来么?”墨瑞挤了挤眼睛,望着天使缓缓打开的光翼渐渐黯淡,溶解在自然的空气里。
“是的。观察人类的休憩,很有趣。”她也眨了眨眼,朝着他点了点头,“睡得好吗?”
“嗯,是很好,但我现在有很多问题想问你,”墨瑞一只手撑在地上,蜷着腿坐了起来,“比如说,你究竟是什么?”
她站起身来,抬起下巴,伸手指向天上的珀涅。“按你们习惯的称呼,‘神’、‘天使’,或者‘天上的人’,都可以吧。毕竟,你们和我们长得很像呢。”
“那那些恶魔呢?就是你杀掉的那些东西……”墨瑞指向那些狼魔曾匍匐而行的地方,才发现那里除了爪印之外已经空空如也,甚至连血迹都消失得一干二净了。
“和我们恰巧相反。但,也和你们很像。”天使的眼神直勾勾地盯着墨瑞,仿佛要看透他的内心。
“哪里像了,那些可怕的东西……”墨瑞摇摇头。果然神的话语是凡人难以理解的么?
“嗯,和你不像。还有她。”天使的右手食指放在微微隆起的胸口,正指向心脏的位置。
“所以,露米去哪里了?我看见她飞向珀涅,然后你就从那上面落下……”墨瑞急切地问道,果然,他还是抱着一丝侥幸,或许她还存在于世界上的某个地方,又或许她只是失忆了……
“是的,珀涅接纳了她。因此,我感念了她的愿望,以她的形象降临。”天使诚恳地点了点头,像是在感谢。
“所以,你不是她……”墨瑞无奈地叹了口气,再想说什么却说不出来了。他闭上眼,把泪水挤了回去。
“如果你想继续叫我露米也可以。”
“还是算了吧。那么,你的名字是什么,天使大人?”
“我的朋友们……是这样说吧,叫我哈洛。你也可以叫我光。”
“那我就叫你小光吧。”
“小……小光?为什么是——小?我年纪很大的……”哈洛疑惑地用手指点了点自己的下唇。
墨瑞苦笑了一下,以前露米有什么东西没听懂的时候,也会做这个动作。 “是表示亲切的意思,无关年龄。一般,人类会把可爱的事物之前加上小,或者后面加上儿,来让叫起来更加顺口。”
“可爱……是什么意思?”
“就是……你觉得想要触碰什么东西……又不想伤害它……想把它抱在怀里保护……”墨瑞扶着额头,绞尽脑汁地想着一种让哈洛也能够听得懂的解释。但这样说,多少是有点奇怪了,因为他刚刚还在被哈洛抱着。
“啊,我这下明白了,谢谢你!”哈洛竟然笑了,这让墨瑞既心动又意外。她激动地拉着自己手的样子,和露米是多么相像啊,让他的心神一霎时恍惚,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怎么回事,小可爱?你怎么……哭了啊……我弄疼你了么?”直到哈洛的鼻尖几乎要和他相碰了,墨瑞才回过了神。
“啊、不是的。只是,还是不要叫我小可爱了,哈洛。我们还是用彼此的名字来称呼吧。我叫墨瑞。”
“好,好吧,小墨瑞……因为这是我第一次来人间,所以还不太清楚该怎样对待你们……如果伤害到你了,就请告诉我吧。”
墨瑞在和哈洛交谈的过程中,也逐渐放下了原有的偏见和戒备。从一开始,哈洛就以他从未享受过的亲切和温柔照顾着他。
曾经的他曾假想过,如果存在神明的话,那他们都会是高高在上而难以亲近的。因为在他的见闻里,只有恶魔会用花言巧语来哄骗人类出卖自己的身体和灵魂,然后为他们寄宿奴役。
而天神们,虽自历史以来一直为人类所崇拜着,在这灭亡的关头却从未显现出他们对于人类的怜悯。
但哈洛不一样。是因为露米的缘故么?要真是那样的话,自己还真是沾了她的光了。但他多希望,幸运的人是她而不是自己。一直以来,都是她扮演着拯救者的角色,而他却无以为报。要是他能有用一点就好了……
在交谈中,墨瑞也了解到了有关天使和恶魔出现在人间的原因。那是哈洛称为“创世之战”的一场战争,在混沌未开的世界之卵里进行。
在这场战斗里,世界被劈成三块,而世界的源力则朝着两个极端的区域运行。那些向往着上升的力量最终获得了胜利,并创造了珀涅,以它的力量来压制失败的下行力,并为在大地上存在的万物提供生命的给养。
但祂们同时也约定了,不主动去干涉凡间的事物,尤其在拥有了和祂们相似智慧和样貌的人类出现在地上之后。
这也就是为何人类的文明发展越先进,神迹就越少为人所见的原因。祂们乐于看到凡间的多样性所产生的事物,而非祂们主观的创造。
但恶魔们则不会在乎这样的规矩,而是利用了人类自己的力量,削弱珀涅的同时,解开了下界的封印。十三年战争里的所有死者,都被作为了献给他们的祭品。
“真是难以置信。恐怕没有人类愿意相信这种荒谬的故事,”墨瑞听完哈洛的讲述后,无力地坐在地上感叹道,“所以,我是什么用场都派不上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