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6月,韩东先生永远地离开了我们。”
“他是一位值得尊敬的生物学教授。”
“他是人们宝贵的财产....”
天灰蒙蒙的,这种想要下雨却迟迟不下的感觉真的是糟糕。
仁依靠在墓园的一棵树旁边,在不远的地方一个神父正努力地想要做出自己很是悲伤的表情念着悼词。
仁是一个现任高中生,没有见过自己的父母,是一个老奶奶把自己抚养大的。
仁这个字是奶奶给他取的,他想继承奶奶的姓氏,但奶奶不给,说希望有一天能找到自己真正的姓氏。
但无论真正的姓氏是什么,他也不是那个姓氏的人抚养长大的呀。
可奶奶还是不给,为此,她还和他吵架,当然最终还是仁服了软,于是他就单名一个仁字。
今天是老奶奶的忌日,她的骨灰就在不远的墓中。
刚刚上完香的他正好碰到了葬礼。
或许是周围的人过于稀少,他皱掉的脸上,眉头的惊喜几乎抑制不住,像小丑一样,又想哭又想笑。
在不算太深的坑里一口黑色的棺材躺在一圈白色的花之中,旁边高高垒砌的土站着两个农民工。
他们低着头站在旁边,在这个不算悲伤的氛围里他们旁若无人地打趣着对方,与氛围格格不入。
这场葬礼稍微有些荒诞诡异。
看样子在神父念完悼词之后就是由他们将这口棺材彻底掩埋下去。
在现代社会里,尤其是在城市附近的墓地里,几乎不会有人使用土葬的方式来下葬。
几乎所有的人都是送去火化场,火化之后剩下一个骨灰盒。
埋进土里,立起刻有他短短一生的几行字,他的一生就这样结束了。
这样来看,今天死的人还挺有钱的。
毕竟能请的起神父来做祷告,在耶稣教徒并不多的华夏里,能够请到一位神父确实是有点人脉在里面的。
而这位神父虽然是个黄种人,但他的汉语似乎没有那么标准。
如果猜得不错的话,应该是从其他地方给请过来的吧。
韩东?大学教授?听起来是个华夏人。
华夏的葬礼讲究的是一个七七四十九天。
前七天最为重要,分为入馆,烧铺,吊唁,瞻仰遗容等七个步骤,最后一天才是落葬。
而西方那套就简洁的很多,神父祷告经文,安慰死者灵魂等几个步骤,一天就能完成了。
他是死了也不想与这个世界有太多的交集吗?
这场葬礼看上去很风光,但却鲜少人来。
除去一些前来祭拜自己过世亲人的路人。
那个名叫韩东的大学教授的葬礼上。
也只有零零散散的几个人站在不同的位置上沉默地看着那口黒棺。
一个是精神气很足,却一头白发的老头。
他矗立在那仿佛是天与地之间的支柱,让人远远地就能感受到他体内蓬勃的力量。
这算什么?白发人送黑发人吗?那不应该是悲伤的表情吗?
一个是穿着黑色西装戴着帽子的年轻人,拄着拐杖,低着头,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在这场葬礼上,只有这两个人来悼念。
“韩东先生为人坦荡,一生节俭。”
“他为教育事业奉献了自己,为科学献上了青春。”
“回头来看,他的一生可以说的上是无怨无悔。”
“一路走好!韩先生!”
悼词念完,老头鞠了一躬,随后转身就离开了墓地,拄着拐杖的青年也摘下了帽子朝着黑棺鞠了躬。
葬礼搞的那么简洁,来的人那么少,会不会其实他没有死,只是一个恶作剧。
不过对方好歹是个大学教授,不会那么无聊吧?
这场葬礼也才寥寥几个人参加。
天也在此时滴了几滴水下来,很快就演变成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墓园的人也开始逐渐减少。
但,万一呢?他或许真的没死呢?
两个农民工即便是在下雨也卖力地将土给铲回去,他们开心的神情掩饰不住。
一副早干完早收工的样子。
在死人的葬礼上笑的那么开心,如果不是仇人的话那就是对方给的钱很多了。
仁随手摘了地上的一朵白色的不知名的小花,朝着还没彻底掩盖的黄土走去。
神父不知道去了哪里。
除了最开始那个戴着帽子青年还拄着拐杖在那。
仁默默地看着眼前不断被黄土掩埋的棺材。
雨水让本来松垮的黄土逐渐变得粘稠起来。
直到黄土将黒棺的最后一角给埋上,仁才确定,这个人是真的死了。
此后这个社会再没有韩东这个人。
“我们素不相识,大地是我们的归宿。”
仁低沉的声音传来,白色的小花被他随意地丢进了消失在黄土里的棺材之上。
“我听一个恶魔说,人的死亡有三个阶段。”
“生物学上的死亡,社会上的死亡,最后一个记住他的人的死亡。”
独特的声音从仁的身后传来,是那个拄着拐杖的青年。
他笑眯眯的,明明看上去干净整洁,但总有种让人说不出的怪异感。
仁没有接话,想要点上一支烟,突然想起现在还在下雨,于是放弃了这个念头,转而拿出一支棒棒糖来拆开。
“你说孤独是什么?”
“书上说,孤独是一种主观自觉与他人或社会隔离与疏远的感觉和体验,而非客观状态”
“他虽然是一个优秀的大学教授,却未曾有任何一个朋友。”
“就连他的死亡,最亲近的学生也不知道有这回事。”
“所以他会不会感受到孤独呢?”
“平时的他又会思考什么呢?”
“按照死亡的等级来看的话,在这场葬礼过后,他应该就是真正的死亡了。”
“所以讨论这些也没有任何意义,他的墓碑上只会铭刻他的名字和他的职位。”
青年仍在喋喋不休的说着,阐述躺在棺材里那人的一生。
话说回来,这样孤独的人真的存在吗?
活在这个世界上的目的是什么?
似乎是看穿了仁的内心。
青年笑眯眯地继续说道。
“孤独的人或许不会意识到自己是孤独的,他一生中没有梦想和追求。”
“按部就班的活着,按部就班地死去,他比傀儡还要更像一个傀儡。”
“至少傀儡的存在是要完成一些特定的目的而被制造出来,但他从出生到死亡没有任何目的。”
“有的人死了,他却活着。”
“有的人生下来,他就死了。”
“不过是行尸走肉的走过三十七年罢了。”
仁笑了笑。
他不知道自己为何而笑,他算孤独吗?他不知道。
人生能有什么意义?
他和入土的那个家伙的区别就在于。
他在他的葬礼上笑对方罢了。
“死了就死了吧,无非是早晚问题而已。”
仁第一次回应青年的话,他转过身去,想要离开墓园。
正如他所说,死了和活着纠结这些没有意义,孤独和不孤独也没有任何意义。
现实不会以个人意志的转移而改变。
去码头搞点薯条不比在这里和一个陌生人掰扯人生道理有意义?
“你看的到我?”
诡异的笑声从背后传来,仁感受到了如毒蛇一般的视线,他猛然回头看过去。
但那个青年似乎没有动过,摘下来的帽子放在自己的胸前,朝着只剩下黄土的地方低头。
幻听了吗?
仁手脚麻木,那一瞬间身体竟不可控的僵硬住,但心中却没那么害怕。
这种感觉就像是动物的假死一样,身体对有威胁自己生存的东西存在的时候触发的自我防御机制。
刚刚那个诡异无比的声音,让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寒意。
仁低下头,快步离开了墓园。
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着,青年的身影逐渐消失在雨幕之中,连同那两个卖力的农民工也不见了踪影。
“见鬼了。”
仁低声叫骂了一句。
不考虑码头的薯条,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原本打算给奶奶打扫完墓碑就应该走了的他停留在了那葬礼边。
莫名其妙的给一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献上了一朵花。
然后莫名其妙的感受到奇怪的寒意,最后像逃离一般离开了墓园。
墓园是在城区的南边,这边还挺偏僻的,想要走到人烟比较多的地方还是需要一段距离的。
在给奶奶扫完之后他就应该离开了。
等他回过神来,就看到了那场略显荒诞怪异的葬礼。
在一个华夏的二线城市里,居然有人在举办土葬,而且还是西方的那一套土葬。
在这土葬之中又处处显得诡异。
不过这些都无所谓了,去码头搞点薯条吧。
人生没有意义的话,那就先去搞点薯条再思考吧。
仁甩了甩头,乱糟糟的头发在小雨的打湿下显的有些凌乱。
他继续向着城区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