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啊,这显然是个近身的好机会,冯顿毫无疑问已经察觉到了对手的失误,他举起了短刀……出乎意料!在罗斯福斯一记精彩的回身挡法下,冯顿的攻势终于被逼退!看来面对着曾经大陆第七的赏金猎人,这位传奇的佣兵团长似乎不得不开始认真对待起这场战斗了……”
又是一阵欢呼声被主持台上激情澎湃的解说带动,铺天盖地震耳欲聋。
第三号角斗场十年来还是头一次像今天这般热闹过,观众席人满为患,甚至多出来不少人直接挤在过道口站着,干脆探出半个身子,瞪圆眼珠,跟随身旁众人一齐呼喊得声嘶力竭。
这是一场疯狂的决斗。
明明会场已经饱和到了几乎要被撑爆的地步,依然有源源不断的人群冲破了黑衣管制员的阻拦,涌向入口处。
火把并列,地下会场的空气略微闷热,但丝毫不能妨碍到观众的热情。酒鬼放下了酒杯,贵族不再屑于与身旁的淑女调侃,连盗贼都忘记了自己的手还放在某个臃肿官员的口袋里的事实,只管怔怔地看着下方,角斗场正中央的那场激斗。
收起手腕一抖,震消神经中的麻木感,黑灰短发的猎人对周围人声充耳不闻。一击不中,他连退数步,折身错开了擦过耳畔的刀锋,再踢踏一下,借着自身的动势回肘。
同样心无旁骛的罗斯福斯,到目前为止仍没有小看对手的意思。
眉头饶有兴致地一提,他的苍瞳专注凝聚,双手持握的钝剑摆在胸前,在那戴着护具的手肘命中自己鼻梁的前一刹那挡下。与罗斯福斯身高等同的方尺巨剑发出沉重的颤鸣声,由此可见冯顿此击力道之大。
“卡德丽芙,你对这场决斗怎么看?”
环形阶梯观众台上的某一处,享受着贵宾专座的铠甲女人正目不转睛地盯着百尺开外两名中年男人的身影。
如果灵榛在这里的话,一定会认得她就是几天前佣兵公会里远远对着巫女微笑的那位。只不过现在呢,身材挺拔的女人却搂着某个衣着凌乱的柔弱女性,一边还不忘用手撩拨着对方的脸颊,引发阵阵娇嗔。
“……萨塔大人真坏!”被称作卡德丽芙的女郎挪了挪身子,伸出一只灵蛇般的手臂卷上铠甲女人的颈部,在这位神情刚毅的、大陆上屈指可数的全女性佣兵团之一的佣兵团长耳边吐息道:“两位大人都十分厉害呢,但请原谅对武技一无所知的妾身,妾身实在不清楚具体的情况。”
“这样啊,哈。”
萨塔轻笑一声,从怀中女人的手里接过酒杯,毫无顾忌地抬手一口饮尽,然后舒爽地把杯子一抛、被后方措手不及的黑衣侍者陷险接住。
瞥了眼座位旁小桌上已经见底的绿酒瓶,铠甲女人放下了红发女郎,在对方不解的眼神中站起,头也不回地通过贵宾小门离开了三号角斗场。
曾经的第七猎手冯顿和曾经的大陆第一佣兵团长罗斯福斯,长时间不见,你们都放了太多水啊。
铠甲与胫甲摩擦的声响间,微醉的她低笑,棱角分明的面颊隐去于走道转角的阴影处。
*
当大脑紧绷到极限时,人总会作出超出自身极限的反应。
就像现在面对着从绿篷人五指间弹出的银针,灵榛的心脏跳到了极限。她几乎以为自己将要投入死神的怀抱,如果不是不经意间,巫女的双瞳间忽然闪过一道红光,帮助她勉勉强强地踩着管壁凌空一翻,躲开了原本必中的五道夺命利芒的话。
招招索命,假若不全力以赴,她必将当场暴毙!
灵榛此刻已经很明白这一事实了,然而双方的实力差距是不容忽视的,要怎样才能破除对方在速度和力量上对于自己的优势呢?
思考是刻不容缓的,只惜一柄刺剑忽从巫女的臂下穿来,迫使尚来不及站稳脚跟的黑发少女放弃了防守,手中云棉变作倒钩,扣住钢管上顶一拉。
当她身上这件斗篷,被暗器撕开一大道破口的时候,鹿皮短靴迅踏飞移,灵榛却已踢踏着后侧突出的支柱后仰一跃,倏地落入了下方的某处缺口中。
“铿铿!”脚下重新找回实体感,钢铁鸣响,漆黑斗篷坠落在狭长得仅容一人站立的钢柱上。
耳畔的人声忽然放大了无数倍,灵榛偷眼一看,下方切换成被缩小到脸盆般三号角斗场之景,只不过是在边缘位置。这并不奇怪,因为她从管道尽头前的倒数第二号通风口里掉下来了。
向右下方看去,是在观众席上为猎人与佣兵团长的决斗欢呼的攒动人头,被热情感染的他们丝毫没有注意到百尺高空中出现的不速之客。但灵榛心下依然紧绷,灵敏的耳朵一动,手中云棉形态重归轻剑,撑着钢柱挺腰起立,回身就是一挥。
又是两刃颤鸣。
紧随黑篷人而下的绿篷人凌空所出之剑,被巫女拦下。银色对白色,顷刻间灵榛即已力有不逮,无法直面抗衡的她只得咬牙翻滚,任凭对方的刺剑扎入钢柱。
“慢着,我想我们……”
狼狈不堪地从一座沾满灰尘的架空平台上爬起,看准对手身形僵滞的契机,黑发少女刚想解释些什么,不想绿篷人忽地松开了剑柄,侧身跃至另外一处钢索,双脚轻点。
放弃武器的他抽出腰带短刀,对准钢板边缘的黑影举剑再劈,竟摧枯拉朽地将灵榛身上早已裂开一大豁口的斗篷捅个半穿!
事不过三。
第一次的反击完全可以认为是人类的自然防卫,但被一而再再而三的无理攻击所逼迫,素来心平气和的千年巫女这回是真的被惹怒了。
“好家伙,你会为此付出代价的。”
手中的轻剑顺着心意变回匕首,灵榛侧头避过绿篷人的一记挥砍,反推借力将自己的身形退至空中钢板的另外一处角落,弯腰,躲开头顶上擦断一丝黑色刘海的银色飞针。
脚下又是传来一阵高呼,场中气氛再达高峰。
体力消耗在带来呼吸困难的同时,也使巫女由于吸入尘埃而不住咳嗽,察觉到了心跳的加快。可是她并没有看见自己身上那从破烂斗篷下露出的大红裙摆,更没有注意到双眼中闪过的一缕红意。
就像不久前在汉考克城门下的经历一样,她耳畔的现实声音再次模糊起来,甚至连来到此地的原本目的都已忘却……
“真相。”
有熟悉的人声在耳边回荡,可是灵榛再不能听见了。
因为此时此刻,墨染双瞳中只剩下了那道墨绿身影;而在她的眼神中,仿佛斯人已经成为了猎物。
于是当周围景象全数化作黑白的那一刻,巫女动了。
短靴踏前、以常人体质绝不可能达到的速度,黑篷褴褛的身影在画面停止的瞬间突进数丈。
直到时间禁锢的枷锁打开的刹那,绿色兜帽的阴影下终于浮现出一双诧异至极的天蓝双瞳。它们凝缩着,倒映出眼前一道无限放大的白色锐芒,以及黑色兜帽下诡异勾起的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