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夏家族,是东部大陆纽曼公国的第四大家族。家主梭罗门·达夏年轻有为,参加过多场战役,屡建战功,尤其是在十五年前的五国联盟战争中,他率领五百先锋枪兵首当其冲,冒着城墙上投石的危险,攻破了德克萨王国陪都、谢菲尔城的大门,为联军打开了通路。
此役之后,年轻的将领名声大作,被纽曼公国的大公、奇奥三世封为侯爵,准许代代世袭。
然而梭罗门侯爵因不明原因英年早逝,膝下无子,却有两女,名为萨塔与克洛娜。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整个侯爵府上下震惊。
也许是因为不曾想到自己会这样仓促地迎来了终结,梭罗门本人没有准备遗书,于是,侯爵府的“高层长者们”一致商讨,决定让萨塔与克洛娜两女成为继承人。由于当时身为姐姐的萨塔年仅十七岁,并未成年,于是众人暂且先定梭罗门的胞弟,唐璜作为家族的临时掌管者。
虽为兄弟,唐璜侯爵的品性却与梭罗门本人截然不同。
唐璜偏爱钱臭和女人,酒色成性,同时心机颇深,早在梭罗门猝死之前便在暗中拉拢人脉,隐约与家主成冷战之势。梭罗门看在眼里,但又念及两人是血亲,只能暗地里警告几句,表面上不好说什么,如此一来便成为了纵容。当梭罗门死亡,唐璜成为家族最高权力者后,他变本加厉,开始打起了姊妹俩继承权的主意。
姐姐萨塔·达夏已经成为了白纸黑字的家族第一继承人,唐璜明面上不敢做太多的动作,但是她的妹妹,克洛娜就不一样了。
克洛娜年仅十四岁,屈居于第二继承位,平时寡言少语,不曾展露头角,默默无闻没什么特别的才华。这样的女孩,自然而然便成为了唐璜侯爵首先要下手的目标。
很快地,一纸婚约瞒着姐妹两人偷偷商定了。
十五岁的克洛娜将要嫁给纽曼公国大公的次子,罗格·里德斯,是一位二十七岁的青年。罗格与唐璜素来交好,同为行迹放浪的公子,自然迅速地接受了侯爵的好意。急于品尝少女青涩的花苞,罗格匆忙地预定了婚期,心怀鬼胎的唐璜欣然拍手同意。
于是当这件事经由侍女之口传到姐妹的耳中时,距离婚期仅有十天不到了。
婚礼就定于克洛娜的十六岁生日当天,在公国的首都、孟非城举办,万民同庆。
克洛娜本人没有任何表情,继续默默地看起书来。而恼火地骂了侍女一顿之后,萨塔则喜忧参半。
妹妹能嫁给大公家未必是一件坏事,因为这样一来,达夏家便与公国的最高统治家族有了直接的亲戚关系,在未来更能让家族的地位水涨船高。可是看着妹妹面无表情的模样,萨塔又一阵心痛。
她想着要如何安慰克洛娜,最终决定到首都去买一件礼物,作为惊喜。
等到婚礼的前一天傍晚,达夏一家上上下下都在忙碌。唯独萨塔满心忧虑,在庭院里闲逛,不经意间注意到了坐在喷泉边上的少女身影。
于是萨塔问她在这里做什么。
克洛娜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只是觉得胸口很闷。”
自从得知了婚约的消息以后,这是她第一次跨出房间。
十八岁的萨塔距离成年还差了两岁。她摸了摸妹妹的脑袋,怜爱道,“一直在房间里看书不好,出来呼吸新鲜空气也不错。”
克洛娜轻轻地嗯了一声。沉默在两人中间蔓延开来。
萨塔犹豫着在妹妹的身边坐了下来,本着想要让她放松些的心态,捏起了少女的肩膀。紧接着她一愣,这才注意到克洛娜的纤肩在不住地颤抖着。
十五岁的少女在哭。晶莹的线条从她的精致脸庞上划下,濡湿了衣襟。克洛娜没有发出任何的声音,咬着牙齿。
“姐姐,为什么我会出生在达夏家。”
“姐姐,我根本不喜欢这样的命运。没有任何的自由,像是受人摆布一样,就连嫁人也是不得不作出的选择……很多时候我都在想,如果我是个平民的话该多好,如此一来,我起码还有选择的权利,还有身为一个少女的尊严。那些礼仪和外交辞令都是束缚人性的东西,只是为了把我们塑造成一个完美的新娘、或是贵妇的工具,而不是一个完整的人。我们在华丽的别墅中接受着沏茶、舞蹈、还有如何取得他人欢心的教导,却忘记了如何在山坡上奔跑,如何和小鹿追逐,如何和伙伴嬉笑打闹,甚至忘却了如何去爱。”
“姐姐,我还是我吗?我究竟是谁,克洛娜,还是克洛娜·达夏?”
忽然,萨塔抱住了克洛娜。少女的娇躯一颤。
“你在说什么傻话!我的好妹妹,不喜欢的东西,丢掉不就好了吗?”
又笑又哭,萨塔被染成了大花脸,她的肩膀一凉,她知道那是妹妹的泪水,“如果不喜欢这个悲伤的故事,那就要大声说出来!为什么一声不吭地忍受着,到现在才告诉我?”
瞳孔放大,克洛娜的心脏慢了半拍。
“姐姐……”
“没错,在身为家族第一继承人的同时,我是你的姐姐。我知道你看不惯我平日里和家族的那些长者们争吵的情景,你也曾经问过我,家族和亲人哪个更重要,但我现在要毫无疑问地告诉你,如果硬是要我在二者之间选择其一的话……”
抚摸着少女柔滑的长发,萨塔含泪而笑。
“我们一起离开这是非之地吧,我的妹妹。”
湿润的双眼中,浮现出一反其常的坚定。点了点头,克洛娜用袖口擦去泪痕,破涕为笑,牵上了姐姐的手。
*
“然而你最后还是选择留在了达夏家族。”
细细听着红发女人的讲述,灵榛眉目一凛。
“是的,”如今的夏末之风佣兵团长、萨塔,视线落在相当遥远的地平线上,从窗口望去,夕阳西下,恍如昔日,“其实无论如何,只要能让我的妹妹得到她想要的就行了,当时我是这样想的。她想要自由,那我就会帮她得到;她想要一场盛大的婚礼,那我就会给她祝福。”
“你成功了。”
“没错,只是在分别的时候克洛娜意外地伤心。她问我为什么不和她一起走,我说,她有她想要追求的自由,我也有我想要继承的父亲的意志。她最终还是理解了我这个姐姐,就像先前我理解了她一样。我们依依不舍地互相道别了。我独自一人回到了别墅,几乎没有人察觉到克洛娜她已经离开了,因为她平时实在太过不声不响,所有的侍女还以为她又把自己的关在房间里看书去了。”
第二天一早,连迎接新娘的白色马车都已候在庭外,克洛娜却久久不出。
等到破门而入时,众人才发现她失踪了。婚宴成了笑话,不告而终,大公俾斯麦三世狠狠责备了他的次子罗格一通,说他不务正业,而罗格则把怒火倾泻在了唐璜叔叔的头上,说要和达夏家族断交。
唐璜惶恐不已,命令全侯爵府上下一齐出动,寻找克洛娜的踪迹。
不过这样的寻找,很快就不了了之了,因为经过几番礼品的赠送,唐璜不久又和罗格公子成为了酒肉朋友。他似乎觉得,克洛娜的失踪并不一定是件坏事,相反,倒是变相地完成了他的目的。
唐璜叔叔只是为了取得家主的位置,因此一旦克洛娜消失了半年以后,他便和家族高层进行了几场会议,确认已经“没有了找到其正身的可能性”,并以此为借口,顺带剥夺了克洛娜的第二继承权。
这无疑造成了萨塔势单力孤的局面,性格倔强的她,在家族斗争中拼劲全力,最终依然难免败北的结局,被剥夺了第一继承位,离开了家族。
“说实在的,当时确实觉得挺不甘心,毕竟多年来的努力都白费了,迈出大门的一刹那,我觉得有点想哭,对人生有些茫然。”
喝光瓷杯里的最后一滴茶汁,萨塔无比平静地松开了巫女的白色裙角,“但是每次看到这套婚纱的时候,我都能想起我的妹妹,仿佛未来的道路上重新立起了一座信标。
“你知道吗?这套婚纱,就是我原本打算送给克洛娜的十六岁生日礼物。克洛娜离开的当天,我没有拿出来。后来就一直放在了身边,哪怕我离开家族的时候也是,一直到三年后,我最终在距离纽曼公国足有半个大陆远的某个小国中,打听到了她的踪迹。原来她已经成为大陆第一佣兵团的一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