瞳孔睁大，倒映出一滴被刀刃破开的落雨。
心跳加速到极限时，人类的反应也会被提升到极致。午夜的时分到临了，天降落雷，照亮一双瞬时转变为血红却不自知的眼睛，带来与钟表一同回归原点的能量——这足以持续三千年不消减的神异能量。
刹那的力量不容小觑，引领少女的手臂挣脱了猎人的束缚，右手中的细剑一翻，反手朝上迎来。灵榛险之又险地赶在匕首距心口一寸之遥的时刻挡开了它，而老猎人却被震得手筋扭动，灰黑色的眉毛皱起。
还没有完！
少女的短靴不受控制地往后蹬去，踩得老猎人连连后退，不得不撤开了匕首对女孩的威胁，弯腰低头仓促避让开那道雪白色的影子。
三尺白剑在灰发下睁大的瞳孔中无限放大，带走了两截断发与领口的边角。
披着毛皮大衣的猎人几乎没有受到实质性的伤害，可事实上，他已经输掉了这场战斗。
风动时无声无息，此刻他上方的白刃倏地转变了形态，幻化作一圈长鞭。长鞭被灵榛的腕力带动，划出一道破空之音，在对手惊疑失措的目光中，牢牢卷紧了猎人青筋暴突的脖子，稍一用力便可置之死地。
眨眼间，局势彻底倒转。
我胜了？
睁眼看着这一切自然而然发生的灵榛，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双眼中的红意正如潮水般褪去，还原成最初的纯黑色。她甚至无法多享受一秒胜利的喜悦，只觉乏力感从四肢散播开来，眼前老猎人的愕然面容，逐渐变成了模糊的黑点。
“啪嗒。”这是云棉软鞭坠地溅水的声响。
*
灵榛似乎又在梦境中死去了一回。这滋味可真不好受，被水淹没，被漩涡卷入深渊，眼耳口鼻都注满了咸水，身上的巫女装被强大的吸力与压力切割、碾碎，在窒息与绝望中落入黑暗地狱的怀抱。
本心在动摇，灵魂在哀哭。
但有道似曾相识的熟悉声音贯穿始终。
“前行吧！只有前行下去，你才能找到你想要的答案。”
——哪怕你面对着万丈深崖。
……
不知过了多久，巫女自然而然地睁开了眼。
她平躺着，呼吸无比平静，大概那梦里的声音有种使人心平息的魔力，消去了前半段睡眠时间的噩景。
身体并无大碍，只是有些虚脱罢了。
从下方触感来看，她应是在昏迷时被人搬运到了草堆上，粗劣的野草扎着少女的耳朵好不难受。于是灵榛扭过头向另一边，随着双眼聚集的对准，熟悉的树洞火堆之景有着别样的即视感，差点让她误以为时间倒流回了上一次苏醒的时候。
若不是火堆前坐着那道安静的身影的话。
灵榛注意到树洞外的暴雨减弱了些，不再雷光闪烁的森林掩映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下，单看着也教人发憷。此时非彼时，当时的空想森林中只存在着巫女一人，可如今那披着湿透滴水的毛皮背影从何而来？
不对，灵榛迅速地回忆起来。
黑灰短发加上一双白鬓，还有这家伙后颈残留的红色印痕，他是当时在雨中与她交战过的猎人！
脑海中闪过雨夜雷电的一幕，巫女心下一紧，浑浑然摸索着身侧，右手抓住草堆边倚在树干结构上的雪白软鞭，谨慎地勾住了某处突起的树节，借力起身。
依然麻痹的腿部无法立即下地行走，但背靠壁缘的灵榛，手中的卷鞭已重新塑造，脱开树节，变得凝实起来，终于固定在长弓的形状。
匆忙塑造的长弓略有粗糙，尤其是弦部粗细不均。
已经没有时间可供犹豫，黑发少女左手的白箭搭上弓弦，瞄准了猎人的头部。尖锐的云箭端在暗处发出了摄人心魂的冷芒，使灵榛手一抖咬住牙齿，将瞄准的部位改成心口，又朝右边偏移了些，避开那些理论上可以一击致命的要害。
弹指箭如梭，箭尖破空无阻，可就在巫女内心为那即将命中的箭支捏了一把冷汗时，猎人猛地起身了。绒靴跨开，老人抽出背着的猎弓一挡，弦音颤振，将那袭来迫近的白箭弹飞至另一方向去。
“烈火不侵，千变万化，这倒是一种奇特的材料。”
从火堆中拔出白箭，老猎人转过身来，墨绿双瞳透着不解，“你是在哪里得到的？噢不，也许我应该问你，你到底是什么人，小姑娘？”
在陌生的眼神威慑下偏开目光，灵榛失望地摇摇头，不作任何应答。她将手中的长弓转变成丝带，缠绕在手腕上，同时心中暗叹。两人之间的实力差距不能弥补，而巫女的体力又被失去知觉的双腿拖累，再引发争斗也只会导向更加糟糕的结果。
她的妥协是不得已而为之的。
“不愿意告诉我吗？你要知道，当初救了你的人可是我。”嗤笑一声，收好猎弓的中年大叔端起篝火旁的一只水囊，拧盖便往嘴里倒。
里面装的居然是酒！
被温暖空气一同带来的浓郁发酵气息熏得眉头皱紧，灵榛怒道：“很好，在我被搬到这里之前，若不是我反应及时，恐怕早就栽在老头你手里了吧！”
话句被打断了，巫女单手抓住了对方抛来的白箭，回以冷笑。
“真是倔强的性格，可惜我要告诉你的是，”痛快地移开盛酒水囊，用袖口毛毡拭去嘴角酒渍，猎人沉声说，“当发现你的时候，你正穿着一身古怪的衣物躺倒在草地上。虽然明知道事不关己，可是我总不能背着良心，任凭一个女孩在风吹雨打中自生自灭，所以才将你搬到了这里。”
“那不久前的事情，你怎么解释？”
“你是指我将你当成强盗的那会儿吗？真是抱歉，当时我本想捉只野兔填饱肚子，不料等了半天什么都没出现，并且当时的光线环境极差，反倒有个披头散发的可疑家伙闹出了巨大动静，怎这么不让我提起戒心？”
“你的意思，这一切都是因为误会？”
拔出腰间的匕首，开玩笑似地在指尖旋转着，猎人手掌轻抖，银光便已扫来。识破了刀锋的轨迹，灵榛静坐不避不让，亲眼看着它捅入自己肩膀侧畔的坚壁，晃动颤鸣。
“刀技不错。”巫女冷哼。
“过奖了。诚然，不论我的刀技再怎么好，也比不过姑娘你的剑法、鞭法、和箭法，哈哈哈！”
似乎听到了天底下最好笑的事情，老人狂拍大腿，鬓角的灰发抖动不止，惊讶地说道：“哦对了，还有那千变万化的武器……小姑娘你可真是个奇怪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