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女心弦绷紧!
她强自冷静下来,赶在不速之客将目光转向这里之前缩回脑袋,捂在被中假装熟睡,实际上暗留下一道小缝,堪够眼睛探出,观察到斯人影子的行动。
黑乎乎的影子被月光拉得很长,起初灵榛还在推想这会不会是桃乐丝,后来这个猜测被推翻了。因为对方先是来到了房间中央的桌台前,像猫一样弯曲身子,挥刀切断木锁,打开了箱子。
那箱子巫女是见过的,正是两天前圣女取出水囊的那只,一直盖着金边红毯很少被掀开过,携带着满满的神秘气息。
如今,身为白月教圣女且和黛丽娜关系不错的桃乐丝坚决不会做出这种鸡鸣狗盗的事情。他已经找得翻箱倒柜,必定是小偷,只惜,好像就是找不到他所想要的东西。
灵榛听到了压得极低的咦声,瞳孔放大。因为她注意到黑影忽然放弃了继续翻寻的计划,转而将视线扔到圣女床位的方向,重新操起由于执意翻箱而搁在桌旁的短刀。
危险!!
眼睁睁看着影子穿过月光铺满的地板,快速来到黛丽娜熟睡的床前,巫女脑海中一直紧绷的弦断了。纤手一动,她撑着身体掀起棉被,顾不上其它,凭借一连串猝不及防的轻盈步伐,从背后跃近了窃贼。
可惜行动产生的风声暴露了灵榛的行踪。
千钧一发之际,黑篷人蓦地扭过头来,以不可思议的目光扫了黑发少女一眼,旋即侧身让步,避开了一柄贴着耳根划过的龙纹匕首。
说时迟那时快,不等黑影反应过来,灵榛前冲的姿势,使她得以即刻带起左手中另外一柄倒握的匕首,顺着黑篷人回避的动势逆折迎接而上!
跟随游猎人冯顿在永暗森林及大平原上的半个月的历练,巫女利用双刀夺取过百条狼命的技巧,此时此地终于派上了它的用场。左手匕首成功地割开了对方脸上所缠的遮面布,并可从手感上得知,刀锋已在黑篷人的脸上留下了一道刮痕。
看这人一时的手足无措,定是没料到灵榛的缠臂丝绸竟可以自由变幻作第三把匕首,在与尚未完全变化的部分脱离开来的同时,被她的手腕一抖,毒蛇吐信似地直迫不速之客的面门。
然而没想到的是,对方的行动也超出了巫女的预想。
险到临头之际,黑篷人右手肘部压上了床头木柜,借力一推,反身仰倒。明亮的短刀竟被松手掷出,赶在龙纹匕首命中额头的前夕双双对撞。刀尖轻颤,脆响之后,匕首的轨迹被它的力量震偏,钉入石灰墙壁。
不简单的对手。
暗动心念使墙上匕首还原成雪白丝缎,灵榛虚刺一击,使刚要直起身来的黑篷人再度弯腰后仰,而她自己则趁着机会,抓住了飘下墙来的缎片。巫女的双手捏合,龙纹匕首与腕上的丝带重新融合,迅速伸展成一柄三尺长的雪白轻剑,举起劈下。
或许以为黑发少女手头武器依然是匕首,侵入者听到身后的动静,下意识地接住了刚好落下半空的短刀,想要回身再挡。
但他已经失去了机会,因为灵榛倏地一改动作,垂下剑刃直指颈部。锋利的剑尖闪着月华,停在黑篷人的喉口之前,而这时候,他的短刀距离黑发少女的心口尚有一尺又半。
“你已经输了,露出你的真面目吧。”巫女礼貌地笑着。
“哼,输的是你!”
沉闷的语声从面罩后发出,褐色的瞳孔阴险毒辣。
不想话音落下时,他忽地身形一退,抓住灵榛错愣的时机抬腿上踢,挡开了她持剑的右手。黑影迅疾如风,在少女毫无防备的瞬间迫近,再次向其心口掷出了短刀。
灵榛心中紧张却不慌不忙。
她游刃有余地将手中长剑还原成初始的丝绸状态,凌空翻跃,双手丝缎看准一缠,捆住短刀的末梢使他动弹不得,随后丝绸变作万千钢丝,沿短刀纵向一切。
“噼里啪啦!”无数块金属碎片坠地,宣告了黑篷人武器的彻底作废。
“现在,还不肯认输吗?”
“你……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要保护她?”睁大的褐瞳回瞪黑发少女,入侵者搓掌成刀,空手劈开再度刺来的匕首,怔然道:“你知道她是谁吗?你知道如果帮她的话,会让自己沦落到怎样的下场吗?”
这是什么意思?灵榛呼吸一滞。
然而在巫女举止延迟的瞬间,倒退数步拉开距离的黑篷人的十指之间闪过八道银光。
那是毒针!借助月光看清其指缝间幽寒透骨的紫色涂物,灵榛心头一凉。
正是这个姿势,她的手臂伸出在外,导致无法抽刀回挡,步伐也因为一只脚刚刚迈出打算追击而尚在半空,不能作出闪避。
不过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黑篷人的投射举动忽然僵住了,像一动不动的雕像般失去了平衡,哐当倒地。
“呼。这人真是吵,还怎么让人继续安心睡觉啊。”
黑暗与月光的夹缝间,披着一层薄纱的紫发少女睡眼惺忪,一边捂嘴打着哈欠,一边若无其事地收回了方才磕中某人后颈的手刀。
*
“嗯……一个在半夜侵入女士寝间的小偷,使用刀具撬开挡窗栏,将盒内的私密物品大翻特翻,并且据目击者口述,还差点威胁到两位小姐的生命。”
执笔在黑皮小册子上记下几句话后,戴钢盔的卫兵队长顾自点了点头,收回笔记本至铠甲内侧,弯下腰来对视起跪在地上的红发男子。后者的双手已经被这些驻扎在庞贝村维持治安的板脸士兵塞入了铁镣。
“抬头看着我,说,你叫什么名字?”
红发垂下遮住脸庞,罪犯无动于衷,阴影覆盖使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我让你抬起头来。”一手抓住红发,卫兵队长强行扯拉起斯人的头来,却只引来一双褐瞳充满仇恨的对视,以及四溅的唾沫星子。
“啊,很有骨气是吗?”不动声色地抹去脸上污物,佐伦索斯眉头一凛,贴着红发男人的耳朵低语:“你会为你的脾气和刚才的行为付出代价的。”
卫兵队长直起身来,甩开罪犯的头部,厉喝道:“把他押下去,关入地牢,三天之后送入汉考克民事法庭接受审判!”
夜半入室的黑衣人被随行的保安兵推出了圣弗朗西斯科旅店的大门,队伍最后的两人不忘从佐伦索斯的手中接过可以充当证物的黑色风衣及面罩,毕恭毕敬地行礼后离开了。卫兵队长注视着远处迅速移向村口、并且有越来越多村民聚众围观的队伍,无视了红发人远远回头抛来的恶毒眼神,反手关上了门扉。世界清静了。
“圣女大人,这一次的意外事件使您受惊了,”扶正头盔,魁梧的中年人这才转过身来,鞠躬,“是在下的疏忽。”
好大的反差。
几秒之前还被卫兵队长的厉行厉语嚇得小退一步的灵榛,此刻见到其眉目一变,在面对紫发少女时竟如此彬彬有礼,像个风度翩翩的绅士或虚伪小人,她不由厌恶地撇撇嘴。
算了算了不去计较,坐在这种高不成低不就的位置上的人一般也就这副嘴脸,哪里都一样。
“不,这得怪我没有将自己到来的事情转告给您,使您无法事先加派安防的人手,”心平气和地摇了摇头,黛丽娜回以等价的微笑,“不过既然结果是毫发无伤,并且犯人已被捉拿归案,依我看,此事不如作罢,就当昨夜一事从未发生过。”
哎,圣女不愧是圣女,就这么好心。
百无聊赖地耸了耸肩,黑发少女对这你推我辞的套路话再没有听下去的耐心。揉了揉由于一夜没睡好而产生黑眼圈的眼睛,捋顺一头刚爬起床来而显得杂乱的及肩黑发,别起云棉制成的发夹使刘海不至于遮住右眼,白衣红裙的巫女叹息着从右侧小门溜出。
※※※
早晨的空气并不温暖,也不热闹,尤其是对于这小小的庞贝村来说。
虽然落脚的时间是在昨天,但由于昨晚抵达时夜幕已黑的缘故,加之当时灵榛的小脑袋还沉浸于第无数遍某脸红心跳的镜头重播中难以自拔,根本无心对景致作多余的欣赏,迷迷糊糊地便被紫发少女随着众人的脚步拉上了旅舍的木梯级……现在呢,夜晚发生的小事件虽然危险,至少眼前的景色已经让她重新回过神来,深吸一口空气冷却大脑。
她眼前的小村庄渲染于晨曦的一缕清光中,像是西方中古世纪电影的一幅截景,只是略微朴素了些,少去了几棵树,几只石椅,几位提着花篮微笑着漫步回家的采花女。至于庞贝村的房屋,多是久不经翻新刷漆的木板房,不会超过三层,窗户多半紧闭,可是冒出轻烟的囱头无不象征着其中有人居住的事实。
沿着圣弗朗西斯科旅店前的石板道走上片刻,灵榛便已只身一人来到了小村庄中心的广场。
庞贝村谈不上大,却隐隐具备了升级成一座小镇的各项要素,就像那竖立在广场边缘的大布告栏,广场中央的一座巨大雕像水池,以及环绕水池、被四条步道分割作四块弧形的绿色矮草墩,草墩中站着几支用以架放煤油灯的光秃秃的支柱。
布告栏上贴着灵榛完全看不懂的异界文字。
嘛,尽管巫女本人也不明白为何自己能在语言方面无缝衔接,文字理解上倒要出那么大的岔子,她这近半个月的时间里已经在努力尝试学习了。
但是事情的进展要比她预想的慢得多得多。
她无法直接向猎人冯顿提出求学,因为这一定会给老人对她的身份产生更大的质疑;他们两人间打从见面一开始便在信任的底线上,至今依然如履薄冰,灵榛生怕一不小心踏空使得自己失去了对方再指点武技的耐心。即使十五天的格斗经验已让巫女在刀法上模仿了七七八八,可她总觉得还有什么没学到。
这老家伙一定还藏了什么!否则,为何她仍觉得这使匕首的技巧还有哪里可以改进?
算了,改天再去套出点话来。
灵榛之所以这么快中断了胡思乱想,是因为她忽然看见某个白发苍苍的老妇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步履蹒跚地提着一只空水桶走来。
黑发少女默不作声地让出一条道来。擦肩而过时,老人抬头略有惊讶地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或止步,径自前往广场中央的水池,弯腰提桶试图取水。
农妇装扮的老人的动作实在太吃力,费了半天劲头依旧没能将盛满清水的桶拎出池缘,摇摇欲坠得若非后方伸出第三只手来援助而为,恐怕早已被反拖下去了吧。
“没事吧?阿姨。”
“嗯嗯,谢谢喽。”布衣的白发老人注视着顺手接过水桶,双手提于腰前的灵榛,迅速结束了打量,说道,“孩子,你不是庞贝村的人吧?别看我老,这里三十七户人家的名字咱都记得清清楚楚,就是没有和你对应的呢,你是从哪儿来的?”
“如果真要说的话,应该是东边吧?”放下水桶,巫女轻喘一口气,捋去沾在额角的露珠,随口道,“……很遥远很遥远的东方。”
她没有说错啊。
华夏国确实在东方,只不过那已经是另一个世界的事了。如今的巫女连怎样返回都没有半点头绪,暂时不去想它了。
好人做到底,姑且帮助老妇一路提桶到她家农舍门口已是十分钟之后的事情了,也正借着这个契机,被请客到家中坐下喝口热茶歇歇气的灵榛,从老人口中的闲聊打听到不少使她诧异的消息。
首先是,老妇家里除她一人之外再无亲属居住是有其原因的。包括庞贝村及汉考克城在内、甚至连后者都只能沦为其一座边境小城的一般国家,通古斯王国,十年前曾经与东北边疆接壤的另一个大国、金罗普帝国发生过惊天动地的战争。
据说当年交火地点尸横遍野,而通古斯国王又为了确保战线的推进,强行下发征招民兵的旨令,要求帝国全境内三十五岁到四十五岁的壮年人轮流抽签,不幸抽中黑签的人将被强迫赶上战场(当然贵族与富人例外)。
当时老妇人的丈夫恰年至四十五,难逃被套甲上阵的命运,然后结局不言而喻。战争胜利了,她为乱葬岗献了一株野白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