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榛绝不是个安身立命的主,这点从她前世时,在高三期间往去旅游的离经叛道的疯狂行径即可看出。千年过去了,起码这一点仍然几乎没有任何的改变,她始终是个自由人。
不过离开大道信步田野的巫女忽又觉得后悔了。堪堪百步之遥,雨势不减反增,使得灵榛急忙扯开手中丝缎云绵,抢在弹子般的露珠彻底沾湿刘海前,制出短伞并撑高。
但这并不能阻止黑发少女在心中暗暗叫苦。变大的雨将土壤融成泥浆,染上双鞋,迫使她放弃了继续散心的念头,抓住视野内的一条田间小径奔去,才得以幸免于难。灵榛拍了拍身上这件已不再是云绵材质而被跑动过程中的雨渍触及的红白装束,气恼叹息,狠狠跺脚后方继续朝着东方行进。如果没记错的话,她抄的这条小道也是指向目的地汉考克城的;至于方便不方便,那是两码事。
她巫女只是实在没有接着等下去的闷劲,想要提前绕路探一探情况罢了。
只是,这队伍排得实在太长了。
站在灵榛这里隔着数百米的雨幕看去,竟一眼望不到头。到底有多远呢?据冯顿预测差不多近两三里的路,一动不动,堵塞得巫女不由怀疑起来前方是否出了什么大的变故。
怀揣着这样的想法,她很快便将无数辆货车或推车抛在身后,终于在雨势稍减的时刻,如愿以偿地看清了那座边境小城的影子。
当那条趴伏在茫茫群山脚下的灰线逐渐拔高,随着距离的缩减,它最终延伸成了一道坚固的城墙。远远瞄去,十数里宽、四十米高的城垛上被城卫军手持笼铁火炬的身影占尽,看来这点程度的小雨并不能浇灭他们装模作样的热情。
不过此时灵榛的关注点似乎已经转移到了别的事上。
早在十分钟前,为了避免过早暴露行踪的巫女不敢继续肆无忌惮地漫步田野接近城墙,转而钻入了一片树林中,匍匐穿行。在空想森林待了千年的她,尤其喜爱绿色气息浓厚的地方,或许因为她身在叶片与花朵间总能获得更多的安全感,亦或者唯独此地才能让她找到自己的归属。很温馨,胜似一座遮风挡雨的家园。
习惯在林地内行动的黑发少女,并没有因为地势复杂而被拖累了脚步。相反,如鱼得水,转瞬之间便行了百米,来到了树林的尽头。可以听见某条大道上马匹因为眼睛进水而发出的愤怒的嘶鸣声,以及模糊的议论声,大概离汉考克城门极近了。
灵榛屏住呼吸,还需要再近些。抓住路旁数名列兵的视线全都不注意在她所处的位置时,白衣红裙的影子一个蹿跃,倏地滚入了五米开外,高度仅及腰身的矮丛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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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声音?”
正在试图向一名大腹便便的富人解释的葛治忽地一个激灵,闭口不言转过身去。
“哈哈,是你听错了吧!”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同为守门哨兵的辛杨只见到一片迎着风雨沙沙摩挲的树林,忍不住拍了拍伙伴的肩膀打趣道,“明明什么都没有嘛。”
“不对,刚才确实是有什么东西。”
口中喃喃着,葛治目不转睛,试图从那一成不变的景象中发觉出端倪,然而一无所获,反倒加深了这位老练士兵的困惑。他扳开了同伴那只扣住自己肩膀的手,执意转身前去探个究竟。
“切,肯定是眼花了!谁让这家伙昨天半夜有事没事偷偷溜到酒馆挥霍去,搞得晚上都睡不成一个好觉……”望着手执火炬消失在林地阴翳间的板甲身形,辛杨压低声音自言自语,勉强担任起继续与被挡在城门外的马车队伍解释的任务,以好压下多余不必要的口舌。
然而出乎他的意料,葛治这家伙似乎真的去了好久,久到辛杨几乎要以为自己被同伴戏耍,被当作替代的工具了。
“就是这样。对,你知道的,最近有传闻说兰洛帝国的东南边境的某座小镇爆发了极其严重的黑死病,蔓延迅速。我们通古斯王国的议会特别顾及到汉考克城位于两国接壤的交通要冲上,便下令邀请全国唯一的那位荣登大魔导师阶位的‘白银圣手’大人前来协助关检。所以为了疫病的阻隔事宜,就请诸位耐心等一等吧,你们看,这也是为了大家的生命安全考虑。”
“开什么玩笑!我们都已经在这里站了半天了,像傻子一样,衣服都湿透了都没有去处。别以为我们不知道你们的鬼扯其实根本就是借口!”
“就是就是,骗子!刚刚那家伙也是,一群早就计划好说辞的骗子,我怎么就从未听说过这回事!?”
“没错,我记得黑死病早在一个世纪之前就已经被确认被消灭在通古斯王国境外了,只剩下金罗普帝国的偏远地区还有偶尔出现,这可是魔法协会亲自承认过的!!”
“慢着,你们你们、哎!”力不从心的辛杨口干舌燥,独木难支,不由地开始诅咒起不负责任一去不复返的某人,气得差点从腰间拔出长剑,直接用武力示威起来。
——如果不是一只被甲片包裹的手掌按上了他的肩头,阻止了辛杨有可能引发真正的冲突的举动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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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穿上铠甲的感觉是这样难受,尤其是胸口的部分,紧紧绷压着使得呼吸也变得不顺畅起来;并且某种闷罐似的混杂着酒味与熏味的气息,让灵榛蹙起眉头,差点放弃了心中冒险的念头,重又将身上这套板甲装束卸下。
只是瞥眼向头盔缝隙看出去,注意到草敦后躺着的不省人事的浑身被剥得只剩一层单衣的可怜大胡子男人,巫女强迫不去考虑万一他从昏迷中醒来后又会引起怎样的混乱,鼓起劲调整一下嗓音,壮着胆子取下了搁在身后某支树梢上的铁笼火炬,踏步现身出去。
“啊你这家伙,可等得我好苦!”
从肩上移开手后,对方好像也意识到了同伴的返回,气恼地苦笑一声,又往他的板甲上捶了一击,这才算解了气,松开剑柄指着那被数名排开的列兵拦截在城门口的密密麻麻的队伍,耳语道,“这可是你的职务,别老想打歪主意。”
兴许是没有理解辛杨的意思,又或是毫不放在心上,回归的葛治并不作太大的反应,只小声地喘息了一下,平静沙哑道:“他还有多久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