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有如此悍不惧死的门卫兵,两位护车少女本就相当诧异了,此刻更是被灵榛的质问气得娇躯一颤,湛蓝双瞳流露出不易觉察的恐慌,一闪而逝。
左边的握剑少女正色道:“请注意你的措辞,下士!大人的面容有千金之贵,非是俗民说看便能看的,何况他从不轻易示人,哪怕通古斯的国王陛下也不例外!”
“确实。恕我警告你一句,不要惹我们的主人发怒,赶紧像其余王国的子民那样对马车下跪,否则后果必将不堪设想。这已经不是关入霍根狱堡三年的惩罚所能比拟的了!”右边的握杖少女咬牙切齿,一个字一个字憋出牙缝道。
灵榛注意到两名少女愤怒的外表下,那一丝近乎恳求的妥协之意。于是诧异之余,她的脸色变了三变,坚毅倔强的板甲士兵终究还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单膝跪地,手中平举的笼铁火把照亮了一双夜猫般灵性又困惑的黑色眼眸。
“在下失敬,请求宽恕!尊敬的‘白银圣手’大人。”
抱着暂时忍声吐气的打算,巫女以压低的沙哑男声说道,视线却正对着地面积水潭上的马车倒影。可以看到马车的侧门紧闭,窗帘拉下,厢内景象尽被黑暗笼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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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等。”
也许过了很长时间,也许只是安静了几秒,一声微弱清冷的话音从马车内飘出。在巫女愕然瞪大的双眼中,水面倒影的厢门打开了。门上挂着的银铃相擦作响,水晶筒靴降下踏板来,轻柔无骨的手掌隐现肌肤下细得病态的血管,一道银色的身影愈趋清晰起来,扶着栏杆来到了这个凡间。
长长的银发不经梳理便已顺滑地垂在肩头,男女莫辨的清秀脸庞苍白胜雪。那位被尊称为“白银圣手”的大人,静静地站在马车前,眯起的铂金色瞳孔像是看见了极其有趣的事情。
“现在呢?您应该满意了吧,先生。不瞒阁下,鄙人正是闻名全国的‘白银圣手’,约拿·芬格里尔,虽然还不至于像我这两位不懂事的侍女所言的那样,让尊贵的国王陛下在这样的虚名前屈尊的地步。”
他的语声便如那缺乏血色的双唇般冰冷。被约拿注视着的灵榛竟一时浑身发抖,忘却了自己仍跪于地的事实。她感觉对方的目光胜似两把锋利的手术刀,直接无视了她身上的伪装,将寒毛乍立的少女解剖开来。
何、何等恐怖的洞察力,果然该说不愧是王国第一的大魔导师吗?只一个照面就……不对!灵榛忽地咬住下唇醒了醒神,告诉自己问题的关键所在。
他是从哪儿冒出来的?半分钟之前所取得的真相告诉巫女,车厢内理当无一人存在。莫非这只是个谬误?她被欺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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哼,反正自己迟早会得到这些问题的答案的。这一次,她只会相信自己的眼睛,而不是那道始终萦绕于自己脑海中的声音,那陪伴了她整整三千年的梦魇。
半小时后,寻找借口离开现场的巫女非但没有返回猎人与巫女所在的那辆马车的意思,反而再度回到了大道侧畔的那片密林之间,攀上群树中间的一棵劲挺云柏,在茂密的枝丫上张开双臂,一边维持住身体平衡,一边来回蹿跃以便拔升高度。
进行这样的冒险已不是第一次了,灵榛的动作显得轻巧又娴熟。在那循环了三千年的空想森林中,缺乏娱乐项目的巫女有时为了寻找乐子,常将那些高树上的野果当作目标。至于如何上去呢?不仅需要体术的技巧,对于她而言,一条云棉做成的柔韧丝带也可以在关键时刻产生强力的辅助作用。
就像现在,白红色的影子从一截树顶的枝头上跃出,蜻蜓点水般连踩过几束嫰枝,来到林海中央一处巨大的空隙前,抢在身形即将受到重力影响而下坠的时刻,手腕探出,一圈圈精细的绸缎腾空缠绕上眼前柏树的主干。
风吹叶动。
一拉一扯一带,她如同鹰隼般掠上了数丈开外的稳固枝尖上,将它轻轻向下一压,颤下两片不知名的橙色花瓣。
灵榛轻喘一口气,为自己如今体力的消耗并不可观而惊讶。看来来到这世界的一个月来,身体的成长也不一定是件坏事;假如还是在空想森林中的灵榛,恐怕早已累得气喘吁吁,从而导致这边的动静被前下方大道边站着的那些卫兵察觉了吧?
果然,登高后一切尽收眼底。
将大道上拥挤嘈杂的人群收入眼帘,巫女见树林周遭没有其他人的眼线存在,也不再避讳,毫不顾忌地卷起手上袖管到手肘处。完全不知自己已将一幅完美的林间仙女的形象破坏的灵榛皱起眉头,一手扶在大树枝干上,一手按膝,蹲身弯腰,屏心静气。
车队的长龙前,十丈高空中的墨染双瞳看到了面带惊愕的列兵。
那是辛杨,他正在与灵榛先前敲晕,如今则已苏醒的葛治谈话,或许是对他为何对不久前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而感到了讶异。对此葛治却是频频摇头摊手,茫然无措的呆愣模样,使灵榛猜想这个不解之谜能让他们研究一年。
在城门前,则是大魔导师的两位侍女之一。
约拿的马车先前已疾驰而去,进入了汉考克城,可能还有些事务要处理,因而不得不留下这位白衣少女来代替他主持黑死病的防疫检查工作。此时她正吩咐着诸守门兵中的几位来一併协助她搭建起简易的帐篷及测试台。
银发铂瞳的家伙,他究竟在打算些什么呢?
无法解开的问题,使灵榛心头痒痒。加之她绝非善罢甘休之辈,便迅速将那已逐渐开始流动的人群抛在脑后,最后往回瞥了眼,没有看见老猎人驾驶的马车的影子之后,巫女暗自道了一声歉。
她挺身展臂,从高树上坠下。
衣袂拂动,白带绕住另一侧坚固的树干上,确保她在粉身碎骨的命运到来前,踏上了二十尺开外的某支落脚点。被压得极弯的分枝没有断裂,风的细语使它恢复了原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