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哪儿?当灵榛意识到的时候,就已经在这片冰原上了。
她记得,此前这番景象已经重复过无数次了。最早的时候,巫女是在悬崖的那一头,后来她用短刀削去了长发,攀上崖顶。为了越过悬崖,巫女又褪下了一身的云棉衣物,用它们编织成绳索,勾住,使她得以抵达悬崖的这一头来,然而绳索却在她落地之后断了。
也就是说,灵榛现在的身上什么也没有穿,正在直面风雪的袭击。
可是为何一点也不觉得冷?她按住胸口,源源不断的热意从中涌出,温暖着她的四肢百骸,与那股源自外界的寒冷相抗衡着,达成了某种微妙的平衡。
这是难得的机会,于是巫女便向前走去,尽管眼前只是一片白皑皑的雪地,望不见边际,没有任何的活物存在。她走了很长一段距离,什么都没看见,但是在行走的过程中,胸口的热度却使她开始呼吸急促起来,同时治愈了她的疲劳,提供给她继续向前的能量。
“到这里来,答案就在这里……你已经很近了!”
那个自从灵榛出现在这个冰天雪地的世界以来,这个声音就一直回荡在她的耳边,蛊惑着她。对于脑海中一片空白的巫女而言,这也是她唯一的动力,因为就是它,将巫女带出了那座三千年的空想森林。
然而灵榛的身体已经热得反常了,每踏出一步,她的脚印就会更深一层,因为更多的冰层被她双脚的温度融成了雪水。终于,在她到达那个声音的位置之前,巫女脚下的冰层咔嚓一声,爆裂开来了。
裂痕像蛛网一样蔓延向四周,灵榛踩着的碎冰块倏地一个倾斜,使巫女重心不稳,坠落下了冰层,猝不及防。
冰层的下面就是海水。咸涩的海水争先恐后地灌入灵榛的眼耳口鼻中,下方的有漩涡拉扯着她,似要将她拖到更深的黑暗中去。即便巫女拼命挣扎着,也抵抗不过大自然的力量,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冰面向上远去,逐渐模糊。
这似曾相识的一幕令巫女倒吸一口冷气,“噌”地坐起。冰层与深海的景象像是梦境一般消失了,取而代之的,则是清晰无比的五感,告诉了她这里是现实,而噩梦刚刚就结束了。
灵榛将右手抬到眼前,晃了晃,没有任何的问题。巫女放下右手,注视着上方布满裂痕的天花板,不由地想到梦境中在她脚下纷纷破裂的冰层,心有余悸。如果那单纯地只是噩梦的话,未免也太真实了一点吧?
摇了摇头,巫女将杂乱的思绪清理出脑海去,接着便要扶着床缘坐起身来,可是她的右手碰到了什么柔软滑嫩的东西,于是揉了揉眼看去。
伊蕾娅睡着了。
她坐在床边的椅子上,小脑袋压着灵榛身上盖着的被子的边缘,上身倾倒。睡梦中,十六岁的少女毫无防备,即便被巫女一不小心按到了脸颊,也只是不开心地嘟哝了一声,用头蹭了蹭被子,然后重新露出笑容。看她那副嘴角都快流下口水的模样,简直就像是做了一个吃着大块的水果蛋糕般的美梦。
一定是太累了吧,为了照顾她这个病人,伊蕾娅此前究竟在床边坐了多久呢?灵榛虽然无从得知,可是内心却涌上来了相当的暖意。
巫女感受着自己如今的身体状况。喉咙的干燥缓解一些了,胸口也不再发闷,看样子虽然做了个噩梦,至少休息是到位了,病情有了显著的好转,可也辛苦了这位趴在床边睡着的褐发少女。
看着伊蕾娅可爱的睡脸,灵榛笑了笑,实在忍不住摸了摸少女的脑袋。然而这时候房门砰地被推开了,巫女被吓了一跳,手掌向下一滑……
“真的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伊蕾娅大姐!你的身体会垮掉的,照顾一个病人已经够累了,我可不想同时照顾两个,”雪奈大步跨入道,轻咦一声。
因为看到昏迷的黑发少女醒过来了,起初她是略微松了一口气的模样。但下一刻,少女的目光理所当然地落在了灵榛的右手上,于是那张常年一丝不苟的脸颊就开始颤抖起来了,流露出更多的厌恶。
“你在做什么?”
*
不难想象这尴尬的动作带给了雪奈多么糟糕的印象。
现在是深夜的时候,灵榛却连想要睡觉都难,不仅由于先前昏睡了太长时间的缘故,更因为:如今的银马尾少女安静地坐在巫女的床边,一双眼睛狠狠瞪着灵榛,那眼神古井无波,像是要把她整个人都看穿了似地,其中还夹杂着某些难以言说的意味。
伊蕾娅在半个小时前就被雪奈叫了个半醒。然而将迷迷糊糊的褐发少女扶上对面的床铺后,雪奈却沉默地留在房间里不走了。对于灵榛坚持不懈的询问,她终于开口说,自己只不过是来换班的。
“你知道吗?当你昏迷过去之后,你莫名其妙地消失了整整一天,然后,又重新出现在了这张床铺上,”银色螺旋在肩膀上轻颤,雪奈看着石窟外的弯月,低声道。
“当你突然消失的时候,伊蕾娅还以为从此以后再也见不到你了,也在这张床的边上哭了一整天。直到你重新出现之后,她怕你会再次毫无征兆地离开,所以在之后的这三天里,大姐便选择了一直坐在这张椅子上,从早到晚守护着你,不管我怎么劝说都没有用。就这样,你的体温慢慢降下来了,恢复到了正常的水平。”
消失?
虽然不是很明白怎么回事,灵榛的心头涌现出暖流,放下茶杯,看着对面床铺上倒头就睡的褐发少女,念道:“伊蕾娅……”
“只是喊一喊名字就够了吗?”
巫女呼吸停滞,想要辩解。
打断了灵榛之后,雪奈的视线不知何时落回到了她的脸上,眉目间是不加掩饰的失望,“你第一天醒过来穿的那件白裙是她特意给你翻出来的,是圣奥鲁维中唯一一件算得上漂亮的衣服,你却在当天晚上将它扔在了桌边,弃她的好意于不顾。为了教你德克萨南语,伊蕾娅大姐每天付出了多少时间和精力在你身上,你却连在我这里学习语言都会觉得不耐烦。只是喊一喊名字,难道就真的对得起伊蕾娅大姐的心意了吗?”
雪奈面无表情地站起身来,拉开了抽屉,然后在灵榛的目瞪口呆之下取出了那株鲜血荆棘。鲜红的花瓣,还剩下六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