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魅一族,在兽人里可以算是最矮的了,哪怕将他们放在人类里,也就差不多十二岁女孩左右的身高。
为了便于查勘敌情,卡森贝尔瞭望塔的顶层设置了大火堆用以照明,在火堆的周围则是平台。平台的外缘竖立着护墙,这是为了防止瞭望塔的哨兵被远程武器命中,而为他们提供的掩护物。
这种护墙一般很矮,也就半人的高度,但对于猫魅来说是个天大的难题,因为护墙的高度刚好碰到凯琳的额头。所以为了更好地巡查城墙的情况,凯琳不得不从旁边搬来一只破箱子,踩到上面,单脚踮起来增加身高,顺便摇摇晃晃地向塔的下方望去。
空中的月亮很冷清,卡森贝尔两侧的山麓如同扇形一样朝东西两边展开去,逐渐下沉,尤其是在这样的夜晚,看起来更像是一双漆黑的羽翼,长满了扭曲的树木,渗人心寒。与它们这些大自然的造物相比,破败的要塞竟是那么的渺小无力。
凯琳的第二眼落在城墙上,比起早已看过千遍万遍的风景,她好像更在意部下有没有尽职尽责。果然她失望了,就像往常一样。除了那名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的人类还保持着站姿以外,其他几名士兵(盗贼)各做各的事,完全没有守夜人应有的表现。
“坎卡,你要是再玩昆特牌的话明天的两桶酒就给我没收了!”
“法比昂、法比娜!你们两个别睡得太死,身体都贴到一起去了。”
“还有莫萨,”居高临下地俯视着那名因为报到自己名字而发起抖来的胆小人类,凯琳可爱地微笑起来了,自然而然地流露出猫魅一族特有的妩媚气息,“干得不错!今天晚上你可以不用睡草席了,特别允许你使用我的床铺。”
那人在喷出鼻血之后倒地了,看得凯琳无奈地耸了耸肩。开玩笑的呢。
片刻之后,看着一切都回归正轨的城墙,猫魅终于松了一口气,向后跳下了破箱子。可是正当凯琳后退一步准备离开的时候,她忽然在卡森贝尔左侧的山巅上看到了一线黑影,心下一惊。
然而当凯琳匆匆忙忙地重新迈上破箱子,提高视野之后,等待了良久,却再也看不到那物事了。
如果不是错觉的话,应该是我们派出的侦察兵吧?凯琳心想,安心下来,关上门板,爬着后侧的木梯下了瞭望塔。
*
与此同时,要塞东侧山脊的森林中,灵榛和雪奈闹了一点小矛盾。
说来也奇怪,本来两名少女一个性情平和、一个认真严肃,理论上是不该发生这种事的,可是如今树下的那具尸体成为了争端的导火索。
那是卡森贝尔要塞派出的侦察兵,一个可怜的蜥蜴人。他在巡逻的过程中不幸发现了两人的身影,于是便打算一探究竟,却被雪奈一发光刺贯穿了膝盖,钉到草地上动弹不得。
见状,巫女下树,将匕首架在他的脖子上好言相问。
盗贼毕竟是盗贼,而不是忠心耿耿的士兵。挣扎无果之后,在性命的威胁下,蜥蜴人老老实实地交代了卡森贝尔的人员数量、作息规律、以及隐藏在要塞背后的一条暗道,那是专门用于物资运输的。
“你答应过只要说实话就会放过我的,现在该还给我自由了吧?”老实巴交的蜥蜴人露出了瑟缩的表情,低着头不敢看眼前的黑色斗篷人一眼,说道。
巫女暗自记下了他的话,点了点头,正准备给他的肚子来上一拳,让这家伙昏迷过去,但一发光刺赶在灵榛行动之前,破坏了蜥蜴人的颈动脉。血流如注,灵榛还来不及后退一步,就看见他捂着喉咙,面露青筋地倒下了,临死之前还用难以置信的眼神看着巫女。
“好了。”雪奈缓缓从树干后踏出,看着蜥蜴人和灵榛溅满鲜血的双手,面色冷淡,就像杀死那些野狼一样,没有任何的感觉。
那双银色的马尾在月光下发出森冷的光芒,与过去灵榛所认识的雪奈判若两人。
当巫女问起来的时候,她回答说,对付这些“卡森贝尔”根本不需要仁慈,因为他们中的绝大多数都不是人类,而且就算是那些极少数的人类,也只不过是为非作歹的逃犯和盗贼罢了。
“即便如此,他们依然是生命,拥有活下去的权利,何况我答应了他要放他走的,”灵榛反驳道。
“生命?拥有活下去的权利?”对着蜥蜴人的尸体,雪奈一反常态地笑起来了,那双血红瞳孔中露出的彻骨的恨意,让巫女打了一个寒噤。
“蕾珍,如果你亲身经历过的话,还会说出这样的话吗。一年前的圣奥鲁维教堂,差点被他们洗劫一空,若不是雷克萨诺先生将他的生命作为代价,逼退了这些强盗,恐怕现在的教堂就已经不复存在了,所有的男孩都将被卖作苦力,所有的女孩都将沦为奴隶和私宠。没错,他们就是会干出这种事情的人。”
“你这样做,和他们又有什么区别?”灵榛说。
“弱肉强食,就是这片土地上的生存规律。诺德维格是一片荒地,所以我们驯养鸡鸭和肥猪,用作食材来宰杀,就像那些‘卡森贝尔’会在高高的城墙上看着我们,把我们当做供给品的来源,等到我们松懈的时候,一举攻打下来。他们也把我们圈养在这片荒地里,十年来的抢夺几乎没有停过,所以并不值得怜悯。”
草草掩盖了蜥蜴人死不瞑目的尸首,雪奈回过身来,注视着巫女的双眼道,“世界的规则就是这样,强者可以舒适地生存,随意掠夺着弱者的资源或生命;而弱者只能挣扎着寻找食物的来源,在强者的爪牙下颤抖,受到他们的胁迫。其实不只是我很恨他们啊,圣奥鲁维的其他孩子也都是,可是都害怕得不敢反抗,一听到这个词就会做出过激的反应。
“雷克萨诺先生原本相当于整个教堂的支柱,你能想象他的死给我们带来多大的冲击吗?为了发动覆盖整个教堂的保护魔法,他自身丧身于洁白的生火中,甚至连一个完整的尸体都没有。在他的墓碑前,许多孩子连哭了几天几夜,然后偌大的担子忽然落到了伊蕾娅大姐的肩膀上,她成天忙得脱不开身,还没来得及从伤痛中恢复过来,就要组织起来办正事。
“一年前的那些种植园、畜栏、水井几乎都已经被强盗们烧坏了,教堂都在弩箭和钢锤下破了好几个大洞。可以说,你现在看到的圣奥鲁维教堂,其实就是伊蕾娅大姐重建的。你每天都看到她在欢笑,轻轻松松毫无顾虑,事实上她的背上,是整整二十七人的重量,因为有朝一日,卡森贝尔又将会发动入侵。她把一切都藏在心里不告诉你,你也陪她一起笑,可是你理解她了吗?
“我和你不同,至少想做点实在的事情。如果你真的为她着想的话,至少不要拦着我。他们死有余辜,既然你下不了手,那便由我来杀他们吧,这是我最起码的请求。”
血红色的双眼没有半点动摇,让巫女一怔,重新认识了眼前的少女,以及她那无法转变的决意。
“抱歉,我原来并不知道这些……多谢你能告诉我。”脑海中浮现出伊蕾娅以及圣奥鲁维教堂的影子,灵榛说。
但雪奈的眼睛一眨不眨,沉浸于落下叶隙的月光中,似乎在等待着巫女的表态。看到这一幕,灵榛就知道短时间的劝阻是无效的,于是暗自叹了一口气,退让了。
“好吧,这是你们之间的恩怨。不过雪奈,我们此行的目的不是来杀人的,而是要寻找出一条通向外部世界的道路,并且我也不希望你沉沦在复仇的深渊中,至少,不是在今天。”
她看到银马尾的少女转过身去。在转身前,雪奈似乎微不可察地点了一下头,表示默许。
不、不止是今天,而是永远。只要我能找到这条路的话,也就不会有人再继续受罪了。
满心如此期盼着,巫女双手合十,为那座简易的草堆做了一个祈祷的手势,然后抬起头来望向高峰上的黑灰要塞,压下心中的忧虑,跟上了银发少女的脚步。
因为脚程有限,想要一夜之间找出通路是不可能的事情,所以在两人的商议下,一个轻松却惊险的方案被提出来了。她们要从侦察兵口中的那条小道,潜入卡森贝尔要塞中,然后进入首领的办公室内,窃取那张描绘着这片地区以及周围情况的地图。
蜥蜴人临死前暗示过这张地图的存在,可惜他终究只是一介侦察兵,并不知道太多的情报,只能由她们亲自行动了。
希望是有了,可是当两人来到了小道的入口之后,翻开了草皮,看着地面上的那块酒窖一样的木板时,不论雪奈还是灵榛都开心不起来。
巫女不是第一次做潜入的事情,自然对此没有什么担忧,可是她在担心雪奈,生怕她毫无经验被发现了,因此想自己一个人进去让她在这里等着。雪奈对此是不同意的,她认为就算自己没有经验,那杀人无声的光系魔法也是很好的助力,何况两个人行动比一个人放心些,视野更加广阔,可以防备陷阱。
由于灵榛与雪奈都是聪明人,无意义的争执并没有持续太长时间,双方达成了一致。银马尾少女可以和巫女一起行动,条件是,她必须跟在巫女的身后,服从指挥。
于是乎,雪奈手中的长杖一挥,上了锁的木板被润滑了,缓缓打开。下方是一片未知的黑暗,闪动着隐约的火炬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