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日复一日的生活,巫女逐渐体会出圣奥鲁维教堂具有一种独特的魅力,即便这里只是一片与世隔绝的荒地。
在这里似乎并不存在时间的概念,日照日升,偶尔下雨,没有来客。或许是因为和空想森林的环境极度相像的缘故吧,当体会过这份安宁之后,灵榛就再也离不开它了,尤其对于那些甘愿将痛苦与过去抛在脑后的人而言,恐怕也只有这种方法才能填补内心的缺憾了吧。
暖洋洋的太阳晒在灵榛的身上,她端着一只水壶正在浇水,动作平和,脸上带着真挚的笑容。巫女静静地看花,看着花洒的水流灌注在花瓣上,让它们重新恢复了生机。
当圣奥鲁维还属于德克萨王国的时候,教堂的后院曾是一片墓地,如今却已成为了花园。虽说在墓地上种花种草有些不吉利,可是仔细想想,当初在五国联军撤出诺德维格镇之前,这块焦黑色的土地下已经因为战争埋葬了多少生灵?和诺德维格镇、乃至整个德克萨王国的土地相比,教堂的墓地简直是小巫见大巫了。
国家覆灭,与外界失去联系,强盗侵略,任何一项因素都足以使不够坚强的人绝望。即便如此,二十七个孩子还有一个老人依然在此生活着,安然度过了十多年。
他们每天都在努力着,从未丧失过生的希望,互相微笑,很少哭泣。就像现在,巫女在浇水的同时,孩子们也在照顾着其它的花圃。他们的手很稳,不会浪费从井里舀出来的一滴水,小脸热情而真挚,没有一点敷衍之态……当然其中一部分的原因,是有一位大男孩在旁边监督。
泰纳今年十五岁,也算是教堂中的长辈了。他有着一头金色短发,衣衫整洁,总是笑嘻嘻的,很少说话,是个内向的男孩,但在花朵的知识上却颇感兴趣,可以滔滔不绝个半天。
为了维持生存,教堂中的各个部门都有分工,并且有年长懂事的孩子来担当管理者。不过由一位男孩来掌管花卉,听起来确实是有点奇怪,而巫女头一回看到这个男孩的时候,就曾经纳闷地询问过伊蕾娅。
“因为他比我们这些女孩更能够胜任这项工作啊!”听了这个问题后,褐发少女哭笑不得地答道。
人各尽其用,仅此而已。
正如伊蕾娅所说的般,泰纳这个孩子生来羸弱瘦小,即使年龄已有十五岁,看上去却比十二岁的孩子还要矮上几寸,所以根本做不了一般男孩的苦力工作,外出狩猎就更不用提了,可他偏偏对花类极为呵护,容不得少浇或多浇一勺水。每天泰纳都监督在一旁,他的眼睛很亮,轻而易举地就能看出来那朵花因为施错肥、或者多浇了水而出了问题,反观别的女孩就算再怎么细心也做不到,大概这也是一种天赋吧。
有时,巫女会在晚饭后孩子们都睡着的时候来到这座花园。
晚上的花园,和白天又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景色。这时候月光主宰了这片小天地,孩子们早晨浇花时的悄悄话消失了,于是寂静便成为了主旋律,让人可以静下心来好好考量过去、现在、以及将来的事情。
植物在早晨吸收养分,中午蒸腾,晚上平静地呼吸。人又何尝不是如此。
不过,习惯了和孩子们的说笑之后,灵榛独自一人来到这里不止是为了享受她自己的世界,有人在花园的深处等她。
和往常一样,雪奈穿着那件朴素长裙,肩上披着黑色斗篷,胸口的锁骨依稀可见。月光下,她站在花丛小道的中央,却不显突兀,仿佛已经和它融为了一体,变成了景色的一部分。当巫女来到这里的时候,银马尾少女早已注意到了,却故意不点破,只是波澜不惊地仰望着上空。
“很小很小的时候,神甫大人曾经告诉我过,不管在世界的任何角落,看到的月亮都是一样的,因为她是奥鲁维在人间设下的启明灯,”雪奈说,“绝对的黑暗中,人是不可能生活下去的。虽然月亮不像太阳那样供人以温暖,可是,她却能够为人们照清前路,让他们知道自己该向哪里走,并且心存希望。”
“因为希望是人们生活的源动力。”来到了少女的身边,灵榛顺着雪奈的视线望去道。
自从上次偷窃地图失败之后,又是十天过去了。当天两人从卡森贝尔要塞回来之后,就绝口不提这件事了,因为她们都知道,想要再次潜入要塞已经不可能了。
亡羊补牢,只要是正常人都明白的道理。即使地图没有丢失,白袍人想必在她们离开之后加强了防备工作,此时此刻如果再行前去,凭借两人之力,估计就算因为雪奈会光翼术而不会被逮个正着,也只会一无所获吧。
一路不通,此后巫女和雪奈两人夜晚总会偷偷出行,为的是寻找出一条适合的出路。然而因为各种各样的顾虑,两人总是不愿走得太远,以至于一旦其中一方一意孤行的话,就会吵起架来,闹得最后不欢而归,加上诺德维格镇山谷周围的地形复杂,少说也有五十里的山区,想要在十天之内找到出路,又何尝不是痴心妄想。
一无所获的结果,似乎又使得前途渺茫了起来。
此前雪奈疏远了灵榛整整三天。两人即使白天在厨房里共同做饭,也没有说过一句话。
“也许吧,以前我就是这么坚信不疑的,因为雷克萨诺先生也讲过类似的话。”银马尾少女低下头,表情少见地柔化起来,眼角垂下,“可是我现在开始怀疑起来,有些希望究竟是不是遥不可及的。譬如那月亮,哪怕我们能够看到,却是悬在万丈高空中,像我们这些被困在这片土地上的遗民,即便再怎么努力,又如何能碰得到呢?”
“总有一天的。”巫女说。
雪奈哼了一声,“你说只有七七四十九天,到时候就会离开的不是吗?既然你也可以来到这里然后离开,就说明你肯定是记得你怎么来到这里的,为什么不肯告诉我们。”
你说的没错,可你不知道,那条道路是用无尽的血和痛苦筑成的啊,灵榛苦笑着想。我可以一个人通过它,因为……我只是个死而复生的已亡人,而你们不是。我不会让你们承受和我经历过的一样的、地狱般的痛苦。
“罢了,这是你自己的秘密。既然伊蕾娅大姐无比信任你,认为你是蕾珍,我也不想深究这个问题。”自知得不到答案,雪奈无奈地叹了一口气道,“我明白,自己的固执一定给你造成了很多的苦恼。有时即便知道想要走出这里是一件很难很难的事情,可我依然只一心想看到结果,没有考虑到你的心情,抱歉。”
巫女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
“我可从来没有这样想过,没想到你自己先全部坦白了出来。”
雪奈抬起了手,然后强忍住想要掐对方脸的打算,放下手来,摇摇头道:“真是的!随你怎么想。我不是在开玩笑。”
“我也不是。”
灵榛突然转过身来,抓住了银马尾少女的双手。起初雪奈脸上微红想要闪开,可是当看到巫女脸上无比严肃的表情之后,便放弃了,任凭对方的视线聚焦在自己身上。雪奈隐约看到,那双黑色的瞳孔中燃烧着若隐若现的红光。
“月亮终有一天是触手可及的,只要不断向上爬,向月亮靠近。”
“我看过外面的世界,外面的世界比这里广阔了不知多少倍,因此我知道不管是谁,目光都不能只单纯地被局限在这一片小天地里。不用去刻意考虑结果如何。如果你的愿望是去看看外面的世界,那我就带你去,不惜一切的努力。”
“因为你知道吗?如果不去做,那么就连希望都会在时光中渐渐湮灭的。”
雪奈垂下头去,面无表情地沉默良久,然后狠狠地掐了一把巫女的脸蛋。于是乎,接下来的一番欢笑打闹声中,灵榛偶尔望向上空,那一轮弯月和记忆中空想森林的明月如出一辙。
三千零十八年了。我心中的希望是否依旧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