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在下雨,巫女看着窗外,空中轰轰作响,雷电交加,阴云堆积起来,每次闪电划过之后都让她心有余悸,搂紧棉被。
灵榛不久前才做了一个噩梦。那是在树林中,景色和记忆里的那座空想森林相差无几,同样也只有她一个人站在那里,两手空空,被树木包围。她听不到任何的声音,因为树不会说话。
不知道是不是周围阴暗环境的影响,面对这熟悉的森林,不知为何,她首次感到害怕了。
摇了摇头将噩梦抛在脑后,巫女感到有些口渴,便借着电光下了床,穿衣。她小心翼翼地擦亮了烛台,回头看去,发现对面床铺上的褐发少女并未醒来,这才松了一口气,合上门。
*
屋漏偏逢连夜雨,走在过道上的灵榛每时每刻都可以听到滴滴答答的渗水声,可近可远,从各个不同的角落传出。
据伊蕾娅口述,诺德维格很少迎接过这般气势浩大的暴雨。德克萨居于欧门大陆的东北部,气候温和,理应没有严寒酷暑和疾风骤雨才对。
由于突变的天气,这天晚上,巫女和雪奈的计划被迫推迟了。
而当灵榛穿过两条由木板和石头筑成的十字路口之后,她被一道黑黢黢的影子吓了一跳。
白色的电光从大教堂外投射进来,照亮了廊道中央的一把椅子,以及单脚站立在椅子上的一道漆黑身影。
“咦,是谁?”察觉到走廊的另一侧有人,影子说话了。
直到此时巫女才反应过来,这只不过是个女孩。她的脸部和颈部完全沉浸在窗框的阴影里,所以便和穿着雪白睡裙的身体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尤其是在这样的夜晚,被当成鬼魅也就并不奇怪了。
“琪娜,你在做什么?”
“啊!原来是蕾珍大姐姐。”听到灵榛的问话后,踩着木椅的琪娜放松了警惕,垂下手臂道,“我在补天花板呢。”
巫女顺着女孩的指向看去。屋顶上确实有个大窟窿,断裂的铁筋暴露在外,泥石组织被雨水融成了浆。至于上一次被用来修补天花板的皮革和稻草捆,早就因为承受不住雨水的力量,掉下来散落了一地。
琪娜和琉娜两姐妹长得很像,性格也是,如果不是对两人有所了解的话,灵榛不可能第一时间将两人分辨出来。不过巫女知道,琪娜细心,琉娜贪玩,因此许多事情都是由大姐琪娜来包办的。
但是在半夜修补天花板的确是一件匪夷所思事。对于灵榛的询问,琪娜回答说,这是因为门外滴水的声音吵得琉娜晚上睡不着觉。
“琉娜感冒了,原因或许是昨天下午玩得太久了,所以她必须得到好的休息。”琪娜说,于是身为姐姐的她就决定承担起这份责任了。
然而——巫女看着十一岁的茶发女孩,她的手上拎着木桶,似乎已经装上了小半桶的水。
注意到灵榛的目光,琪娜的脸红透了,原来她是打算用这只水桶接水,来避免水珠落到地上发出声音。
“为什么不直接去修好破洞?”
“因为、因为……怕黑,”视线左右飘忽,茶发女孩道。
修好破洞要用皮布和稻草,这些杂物都储存在教堂的地下室,也就是灵榛上次和伊蕾娅一起进过的仓库。可是琪娜姐妹的和另外两个女孩的四人间,到地下室需要穿过大半个教堂。
琪娜没敢过去,后来她也想过直接就地取材,踩着个椅子,想要将地上掉落的泥浆和草捆重新垫到屋顶上去,只不过,看样子她是失败了。还没等到稻草放齐,泥浆就被漏雨重新打湿,哗啦哗啦地洒了一地。
泥浆坠地的声音不轻,不久之后茶发女孩就放弃了这个打算。
圣奥鲁维与世隔绝了十多年之久,附近根本找不到吸水的布条,连棉布都成了稀缺材料,窗帘更不用提了。琪娜不愿在半夜摸黑去打扰忙了一天的伊蕾娅大姐,因此为了尽可能地不打扰妹妹,她转而用手里的桶来盛雨水。
如果将桶放在地上,水滴溅落会发出声响,举高的话能让声音轻些。于是在接下来的十多分钟里,琪娜一直维持着这个动作,直到巫女的到来……但这可不是长久之计啊。
“手不酸吗?离黎明还有五个多小时,莫非你是想一直举到天亮。”灵榛哭笑不得地接过了琪娜的木桶。
琪娜的脸又红了。单纯的她似乎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
于是在巫女的好说歹说之下,茶发女孩终于点了点头,壮起胆子,向阴影掩盖的漆黑廊道迈出了步伐。
狩猎队下次出动之前的这段时间里,燃料是很有限的。走廊的两侧没有点灯,墙壁高耸,有些地方连闪电都照不进来,只能感觉到地面的震动。
这是十一岁的琪娜头一回鼓起勇气面对黑暗。她的心中一片空白,手掌却被年长的黑发少女温暖着,诞生了继续走下去的信心。
*
日升日落,又是新的一天,灵榛正坐在石头上发愣。
跟随狩猎队出行的次数已二十有余,巫女将她在空想森林体悟到的、以及游猎人所教的方法,向孩子们倾囊相授。如今该教的几乎都教完了,昨天傍晚她还亲自去过侧院的工房那里帮他们翻新武器,剩下的技巧,也只有靠他们自己去领会了吧。
但是本着多一个人就多一份收获的想法,教导结束后,灵榛依然每天和狩猎队同行。一部分是因为,她想要尽可能地保护这些半大孩子让他们的生命不受到威胁;而另一方面,巫女也想趁着这个机会到四处走走,找寻那虚无缥缈的出路。
自从上一次的谈话之后,雪奈的态度发生了极大的转变。可是即使银马尾少女重新拥有了干劲,灵榛本人却逐渐怀疑起来。
真的有这条路吗?圣奥鲁维能走出去吗?
或者,她的心里还有一个此前从未想到过的问题。
圣奥鲁维的封闭环境塑造出了这样一群天真无暇的孩子们。然而外面的世界是浑浊复杂的,假如有朝一日他们真的走了出去,又该如何在世界上立足?难道要对他们说,其实外面的世界也不像他们想象中的那样美好,而是充满了各式各样的丑陋欲望,相互争斗的竞技场吗?
二十七个孩子,也许就是世上仅存的二十七位德克萨王国的遗民。又有谁能保证,他们在看到曾经践踏他们的小镇的五国(金罗普、索斯科、布契、马利坎特、以及通古斯)时,不会燃起更深更黑暗的仇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