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人总是有一副能言善辩的口舌,这一点在费留的身上得到了完美的体现。他在三句之内便解释完了他们一行人的来处和去向,随即又勒令他的佣兵护卫全员放下武器,表明无害,使得巫女不能不给他们面子,放开了那位倒霉的枪兵,带他们进入了要塞。
“原来如此,这一切果然是误会啊!”
不久之后的城墙里,商人费留坐在火堆前笑起来了。他故作豪爽地举起酒杯,倒着从他的马车上取来的酒瓶,将一只只酒杯斟满,首先递给不曾吭声的雪奈当做赔罪。
出身在诺德维格的雪奈听不懂通用语,所以先前的交流都是由巫女来负责的。自从费留和他的佣兵们来到这里以后,她好像对几位不速之客不是很感冒,脸上的冰冷意味不曾消去过。此刻面对着商人递来的酒杯,雪奈更是无动于衷,不发一言地看着他手中的木杯,不明白费留是什么意图。
允许商人和他的佣兵们进入城墙,巫女此前没有和雪奈商量过。雪奈对此会有所反感吧。
巫女的目光在费留和雪奈之间切换着,犹豫道,“能够如此迅速地解开矛盾,我很佩服您,商人先生。不过酒还是算了。”
可哪知听了此话,商人费留嘴脸一变,毫不退让道:“您这是不肯接受我的赔礼吗?”
灵榛一时居然没有反应过来,懵懂道:“不,我的意思是……”
没等巫女的辩解说完,雪奈已经不耐烦地掀开了头上的兜帽,用手指向酒杯,再指着自己,对商人摇了摇头,示意是她自己无法喝酒的原因。
可事情也因此发生了变化。此前根本没有人想过,这样一位语气冰冷的光系魔导师竟是位银发的少女,而且是这般的年轻貌美,正值花季。
在那个瞬间,巫女气愤地感觉到,包括商人在内的所有目光都落在了银发少女的脸上。幸好费留本人还算有教养,只稍稍地惊异了一下,干咳一声便恢复了正常,然而旁边的那几位佣兵就不同了。他们“喔喔”地叫着,用粗狂的视线扫视着雪奈,从头到身体,两眼里露出了明显的贪婪,仿佛要将她吃透般。
嘶啦。空气忽然冰冷了下来,几名佣兵噤声,向这股寒意的来源望去,然后看见了从墙角边重拾起轻剑,百无聊赖地用剑刃摩擦起石地面的黑篷人。
“我的剑有些钝了,还有人想来试一试吗?”灵榛吸了一口气,压低嗓音说。
当黑色的兜帽抬起时,佣兵们看到了那双隐藏在阴影中的如狼般锐利的瞳孔,迫使他们又嫉又恨地低下头去。在他们眼里,黑篷人的实力高强是显而易见的,因为就在十多分钟前,他们六七名佣兵联手竟也无法拿他奈何,还被对方擒住了一名枪兵。
然而单单一名轻剑士、加上魔导师在草原上旅行,这可真是个奇怪的双人组合。尤其现在,当雪奈露出了她那年轻又含苞待放的冰冷面容时,几乎所有人都把黑篷人当做了她的情侣,眼里冒火。也许在这些佣兵的认知里,唯有这样解释才能顺理成章些。
雪奈没有在意过她的举动造成了怎样的误会。她忽略了商人的羡慕又可惜的目光,接着伸手接下酒杯,迟疑片刻后,递给了身旁、正狠狠瞪着诸佣兵的巫女。
“这是礼物吗?你喝吧,刚才我用魔力没有探测到奇怪的东西。只是我觉得他们看上去绝非善类,别和他们扯上关系了。”雪奈叹息,用德克萨南语小声道。
眼见两人的亲昵姿态,那些佣兵们愈发蠢蠢欲动。如果不是灵榛用气势暂时压制住了他们,或许他们早已拿着肆无忌惮的目光在雪奈的身上飘来飘去了。
雪奈说得没错。就现在看来,这些所谓的佣兵不但衣着,而且品行也相当令人怀疑。在她对于佣兵团的印象里,巫女实在无法将这些乌合之众和布列丹佣兵团、或者夏末之风联系起来,这也是当初为什么她会将他们认成了盗贼的原因。
难道是我想多了?灵榛不能下定论,于是便将注意力转移到手中杯上。
按照费留的说法,这红酒是从南部草原运输过来的,采用的是大陆诸国早已失传的酿造古法,品类非常稀有。
早在永暗森林时,灵榛就跟游猎人冯顿喝惯了麦酒,于是这杯红酒她看也没看一眼,便一饮而尽。红酒的味道还算不错,喝完后,巫女忍不住舔了舔嘴唇。
然而在心情愉悦的时候,她却瞥见了费留满意翘起的嘴角。
灵榛觉得事情的确有些蹊跷。雪奈的话语在耳畔回响,使她静下心来,将记忆里的那番战斗仔细过滤了一遍。巫女很快发现,费留站出来的时机晚了,这可能是故意的,如果不是他的佣兵受到了伤害,如果他们那方占据了优势,他恐怕还会以事不关己的姿势,放任双方战斗下去,直到……
费留之所以站出来,以商人的老好人姿态,难不成只是为了方便他自己下台而已?说到底,他们究竟是否真的是商人与佣兵?
联系起一个个的疑点来,灵榛反而更想看看眼前的这位商人的能耐了。她装作发怒的模样,毫不犹豫地挥起剑,将空杯斩成两半,然后不紧不慢地看向费留,观察起他的反应。
她饶有兴致地道:“费留先生,您的红酒固然好喝,不过我希望您对您的佣兵能再多加些管束,免得他们的行径与盗贼无异,否则这把剑下可不会留情。”
盯着地上的两截酒杯,商人保持着和善而有教养的笑容,着实让巫女想打一拳上去。但费留背后的两名剑士,似乎把这当成了对他们雇主的变相侮辱,脸色顷刻间不好看了起来。
“混账!你把你当成什么人了?”一名壮汉跳了起来,灵榛从其脸上的疤痕认出来,他是那名被其他佣兵称为吉恩的斧手。吉恩一定还对黑篷人砍断了他的斧头而怀恨在心,因此他首先出头也就不值得奇怪了。
而很快地,随着斧手的起头,其他佣兵的不满也逐渐被激发出来。他们忘记了商人费留的告诫,开始起哄,站起,手伸到背后,不露声色地握住武器,随时都能再度开战。
而那两位剑盾士则相互交换了一下眼神,让开了位,故意让巫女看见受伤的枪兵,以便使她理亏。不远处,那倒霉的男人正枕在边角的某个石台上,脸上敷着毛巾,不省人事,看来是因为雪奈的光雾术受到了严重的烫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