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女的心情犹如巨石坠地般沉重。虽然不她想在铁骑军与金罗普叛军之前的事情横掺一脚,但是眼前血淋淋的一幕,使她极度反胃。灵榛和雪奈站在城墙的一角,远离了佣兵诸人,她攥紧拳头,瞪着爵士的那双漠视生命的瞳孔,这种眼神她只在阿尔帕夏自杀前看到过,是何其的可悲。
“还有谁……想要拿我来试刀?”格林扭了扭脖颈,年轻英俊的脸上不带有丝毫情感,扫视着周围,随后目光很快落到了最近的那名枪兵身上,看样子他应该是那伙出言不逊的叛贼的同伙。
因为不久前刚中了雪奈的光雾术,枪兵的眼眶还是发红的,有着隐隐约约的伤痕。从枪兵先前的事迹看来,他的性格并不勇敢,拿手本领只有偷袭和装病,所以如今面对着出乎意料的强敌,枪兵的牙齿与下巴开始打颤,手一抖差点拿不住掉下长枪来。可怜的枪兵终于脚踩到墙墩的尽头,他借机向身后偷瞄过去,城墙底下是被军队染黑的草地、以及弓箭手同伴的惨不忍睹的遗体,于是便意识到退无可退,正视起步步逼近的恶魔来。
“妈呀!别杀我、呜、呜呜呜……”懦弱的枪兵在铁骑军总帅面前哭爹喊娘起来,裤子湿了。
格林冷哼,没有因为枪兵的可怜样而有丝毫心软。他身为铁骑军的总帅,本来就崇拜强者蔑视弱者,此刻对于这般轻易求饶的叛贼,爵士双手握住佩剑,高举过头顶。
这一刻,枪兵最后一眼看到的是那染血的剑锋在夕阳底下发出的凄凉辉光。他松开了长枪,绝望地闭上了眼睛,听到佩剑压下的声音,牙齿咔咔作响,却像是勇士般扬起了头颅。枪兵已因为怯懦被别人一生,至少在死之前他要证明自己有骨气,他不是懦夫。
然而接下来仿佛时间凝固了。本该到来的死亡被推迟了,枪兵感到他还在呼吸着,心脏依然在胸口间跳动着,于是睁开眼睛,倒吸一口冷气。他看见那道漆黑的身影张开双臂挡在了他的身前。
格林的佩剑架在黑篷人的肩上,没有砍下去,只切开了一层布料。而不顾雪奈劝阻冲出的巫女,哪怕肩膀上隐约传来了刺痛感,她仍然静如止水,毫不退缩地注视着爵士的双眼。
“你杀的人难道还不够多吗?”灵榛说,“你之前也说过,你的目的是为了占领这座要塞,而不是绞杀叛贼。既然他已经丧失斗志放下了武器,为何还要咄咄逼人。”
铁骑军的总帅惊异了片刻,他回头看去,在巫女冲出来的地方看见了焦虑的商人,以及披着纯白法师袍的、面色阴沉的银发少女。格林才认识到从他和众佣兵的决斗开始到现在,这三人居然一直藏在城墙的不显眼处,以事不关己的姿态避免着战斗。
“看样子,你们几个和他们并不是一路人,不了解详细情况。那就让我来告诉你吧,这些叛贼是威胁到金罗普皇室的存在,他们原本就怀罪在身、受到通缉,如今我身为铁骑军总帅,虽然没有接到皇帝的指令,可是在接收领土的半道上杀他们几个无名小辈,又有何不可。”
“他已经缴械了。”灵榛昂首挺胸,眼神锐利道,“我以前听朋友说过,在你们金罗普帝国有个什么军事法庭。已经投降的叛贼应该交到那里,根据他的罪行来进行审判惩罚,这可不是您说让他死就能成的。”
“哦?”仿佛听到了什么有趣至极的事情,年轻的爵士哈哈大笑起来,从黑篷人的肩膀上松开佩剑,屈膝让双方的视线保持平行。
“你可别再逗我笑了!小伙子,看在你这么能讨我欢心的份上,我就勉强告诉你吧。这个世界不是像你想的那样单纯的,在我们金罗普帝国,皇帝成立所谓的军事法庭,一来是为了欺骗民心,二来是为了让自己得到审判的权力。所有表面上合情合理的审判,背后其实都受到了皇帝和权臣的操纵。”格林将佩剑拄在地上,扭头示意着黑篷人背后的那名瑟瑟发抖的枪兵,道,“你以为这可怜的家伙被送到军事法庭以后会发生什么?宫廷里有无数双眼睛等着他开口,为了打探到蝎尾众残党的情报,他将迎来暗无天日的监禁,严刑拷打,以及告密同伴之后的终身的背德感。你以为这样对他而言就是好事情吗?”
巫女没有动摇,她嗅到了青草与血液混合的味道,瞑目道,“他的将来会怎么样,与我无关。我只知道你是在为你的暴行寻找借口。”
“暴行?看你那不堪一击的瘦弱身体,真不知道你是贵族没见过世面,还是年少无知不懂事。”爵士嗤笑,以不屑的眼神说道,“这是个吃人的世界,只有少数的强者才能爬上去,站上巅峰,而无数的弱者将成为强者的垫脚石,一生都被踩在他们脚底下,被他们所驱使、吞噬。正因为我是强者,所以我得到了机会成为这支铁骑军的总帅,所以皇帝给了我任意处置的权力。”
“啊。我也明白这样的道理,也许你说得确实没错。”
“对吧?”格林嘴角勾起。
“……可即便如此,我还是无法看下去,”灵榛睁开眼睛,漆黑的双瞳里燃起了火焰,在她没有自觉的情况下,逐渐将瞳孔的边缘侵蚀成红色,“我相信人生有着无限的可能性。他既然会犯错,那么也可能会在将来的某一天幡然醒悟。任何一条生命出生在这世上,本就是最大的赞礼。弱者生而不易,因此会误入歧途,可若枉然以死来定罪,那就是对生命的亵渎。”
对生命的亵渎……吗?
爵士的瞳孔放大收缩。巫女的这番话似乎勾起了他往事的回忆,使他的脸色逐渐冷淡下去,从石地上拔出佩剑,站直起身。
他挥剑,剑尖斜指向黑篷人的鼻尖,厉声道,“在下名为格林·迪托雷,是为金罗普帝国迪托雷爵士家族与姓氏的第七代继承人,以及金罗普帝国第十六任铁骑军总帅。请阁下报上名来。”
城墙上寒冷的风将斗篷拂起,剑尖所指,灵榛面无惧色。她心知战斗已无可避免,一柄轻剑已经从袖口间滑下,落在她的手掌上握住,答道:“榛。”
“榛先生,在下以迪托雷家族与本人的名誉,正式向阁下发出决斗,并且只有决斗胜利的一方才能离开这片土地。如果你胜了,你就可以与他们一起离开。如果你不接受这场决斗或者败了,那么你们四人的生死大权都将由我和麾下的五千名骑士掌管。”爵士脱下了剩下的右手手套,将它搁在剑柄上。
眼睁睁看着手套沿着剑刃滑下,巫女的余光落在爵士身后。雪奈的脸容被冰霜覆盖,似乎想要赶过来协助巫女,但精明的商人却阻止了她,于是两人私底下小声争吵了起来。
费留的做法是正确的,不能让雪奈过来。灵榛看得出来,眼前的格林爵士内心已经完全被黑暗所污染。虐杀成性的他以及围在城墙底下的五千骑兵绝不会轻易放他们离开,所以除了全灭以外,与他决斗是唯一的不是选择的选择。她只有险中求胜。
于是灵榛屏住呼吸,将呆滞的枪兵推至一旁,自己后跳到墙墩上与爵士拉远距离,随后单膝半跪,手中的轻剑一挥,与格林的佩剑小撞。佩剑轻颤,手套分裂成两半飘下,巫女的瞳孔里倒映出年轻统帅的兴奋笑容,仿佛已经看到了她的尸体。
而此时的灵榛,却依然平静地侧立于城墙上。她感受着早春微风的寒意,手中剑斜指向下,没有嘲笑或退却,只是静静地等待着对手的起攻,兜帽使她鼻尖以上的面庞沉浸在阴影中,不辨真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