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相信人生有着无限的可能性。他既然会犯错,那么也可能会在将来的某一天幡然醒悟。任何一条生命出生在这世上,本就是最大的赞礼。弱者生而不易,因此会误入歧途,可若枉然以死来定罪,那就是对生命的亵渎。”
不顾一切地追逐着眼前的那道身影,名为“榛”的黑发少女的话语却在格林的耳畔回响着。爵士蓦然想起,正是这句话激怒了他,使他放下了决斗的宣言。
弱者生而不易吗?的确。
可生命的出生难道就是赞礼吗?格林不明白。在他的思维里,有些人生而具有血统、或者财力的优势,因此能够得到更好的教育,疏通关节,成为达官显贵上将总帅。然而那些出生于底层的人必然是不幸的,因为命运本就不公平,他们中的大多数将一生得不到好的教育,甚至无法读书识字,永远不能窥见上流社会的一角,终身为奴生不如死。
格林是从金罗普著名的军事学院、普兰学院毕业的。该处多有与他身份相近的贵族,是以他耳濡目染的说法就是,这个世界从自然界看来便是残酷的:百兽相食,人类捕杀百兽,人类驱赶异族,魔兽与人类互相厮杀,而龙族身为最强族可以肆无忌惮地侵略任何其他种族。
爵士如此深信不疑着。他并没有意识到先前的愤怒,是因为黑篷人给她展开了一套从未听说过的世界观,这个世界观美好得犹如幻想,使手上早已沾了无数人鲜血的他深恶痛绝。既然能够孤身一人挡在他的面前,格林便敬重黑篷人是一个强者,可如果一个强者因为不切实际的幻想而死,那实在是令人扼腕叹息。
尤其在见到黑篷人的真面目,竟是他曾梦到过无数遍的少女之后。
为什么一个女孩能说出这些话?为什么一个女孩会精通只有苦修过数十年魔典才能使用的导师级空间系魔法?为什么一个女孩能站出来直面他的压迫,敢与他的理念相抗衡?她的身上也许有什么秘密?格林感到自己的心里有阵冲动,驱使着他宁可抛下铁骑军的全员,也要追上她去。爵士害怕着如果迷失了黑篷少女踪影,他又会与她擦肩而过,他直觉感到那样的话他将抱憾终身。
于是格林深吸了一口气,加快马速到极限,仿佛在追逐着一头惊尘脱俗的麋鹿。
*
此刻在前方飞驰的巫女并不清楚格林的所思所想。她享受过五千名骑士的注目礼之后,逐渐清醒过来,脑海里映出一张地图。那曾经是剑术师齐莱的,后来被灵榛和他的随身遗物一起放入了他的墓地里,如今通过巫女在空想森林千年来养成的过目不忘的能力,地图成为了她的东西,不仅帮助她和雪奈在草原上不容易迷失方向,而且此刻更是将她不偏不移地引领向西北方。
她记得这个方向过去百里便是蒙特城,不过在此之前将会进入森林。灵榛回头看去,注意到格林的马正在不断缩短距离,心下便猜到是对方的马术胜过自己。
我的剑技已经和爵士有一定的差距了,所以这也不值得奇怪了,巫女心想。能够使格林中调虎离山之计固然令灵榛喜出望外,可照这么下去,他迟早会追上巫女。为此灵榛必须寻找致胜之契机,这个契机可以是地利——就好像前方刚刚露出来的那一小段悬崖。
“等一下!”
眼看着悬崖下方的山脉与森林在视野里放大,巫女的速度不减反增。后面紧迫而至的格林发现了黑发少女的异常举动,心下觉得蹊跷,大喊着想要让对方停下,但灵榛连头都没有抬一下,上身紧贴马背,在崖边纵马一跃!
爵士心跳停滞的瞬间,他看到黑篷黑马的背影从地平线上降了下去,被凸出的岩石所挡住。格林大惊,想要在悬崖面前勒马而停,可是当看到那几缕消失在悬下的黑色长发之后,他竟狠下了心来,学着灵榛的模样猛地一甩缰绳。短暂的腾空,接着重力吸引着他和他的马向下落去。
正当格林闭上眼睛打算将自己完全交给命运之神的时候,他忽然感到脚下的马匹踩到了石地。爵士惊觉睁眼,发现刚才的那段悬崖只是幌子,裂谷的宽度还不到一米,转眼间他便平安无事地落在了对岸。对岸由于是向下倾斜的,并且高度较悬崖的这一头矮,所以此前会被上坡挡住,让格林误以为下方是万丈深渊。
可正是这失神的瞬间,一道白芒从右侧刺来。格林无法驱马回避,只能险险地上身仰后,与巫女的轻剑擦肩而过,割开了他肩上的衔章;紧接着格林反手一剑,弹开了巫女改变目标、瞄准他咽喉的横扫,其力道之大,使灵榛手中的剑有松动的迹象。
“好个偷袭!”爵士惊叹。原来黑发少女早就躲在了悬崖的这一头,借着视线障碍藏起来,算计好了要趁他落马惊疑之时给他一击。
“啧。”失手的灵榛并没有露出意外的表情,她不等格林反应过来,甚至连剑都来不及收,便调转马头朝树林阴翳的地方冲去。
皇帝陛下如果见到亲手授予的东西变成了这副模样,必定会对他大发雷霆吧。格林瞥了一眼肩上裂开的衔章,心下愤怒与兴奋并存,嘴角勾起,不假思索地追随着巫女的踪迹御马赶去。
就在格林疾驰着进入森林而光线变暗的那一刻,他听闻到旁边有不自然的风声。树叶和树枝劈头盖脸地砸下来,遮蔽了视野,爵士只能凭着多年来的剑术直觉出剑,银色魔力在剑刃上流动着,转眼间已与叶丛的另一侧交了十数次手。两柄轻剑随着马儿的突进发出了清脆的鸣响,过处,破碎的叶片与枝干陆续零落下来,成了一条肉眼可见的通路。
这表面上的不相上下,是建立在巫女的视觉不像普通人类会受到光线的影响上的。可灵榛实则狼狈至极,爵士的出剑毫无疑问比她快,在破解了她的剑网之后,竟然还留有余力地反刺了几下,使她防不胜防,包括肩膀、腰际和大腿等。即使这些和她单挑巨龙的那次战斗相比只能算是皮外伤,不痛不痒,可着实带给了灵榛不小的压力。
“咦?”格林却是不知,他感到剑上有刺中肉体的感觉,紧接着又在树叶稀疏下来的时候注意到了旁边不远处的那匹黑马上的少女。先前激烈的刺击中,少女的黑篷被撕开了几条裂缝,露出几道红痕和雪白的肌肤。看着她捂住手臂的姿态,格林还以为是自己弄疼了对方,当即生出了暴殄天物的罪恶感。
“不,我只是……”
“难道你忘了我们是在决斗吗?”
爵士还打算着开口道歉,然而灵榛丝毫不留他情面。她若无其事地松开伤口,左手握着缰绳突然向格林这边靠来,在两匹马距离迫近的同时,巫女手中的轻剑已化成了两柄匕首,齐向对方的头颅扫去。
格林提剑竖起,侧挡下匕首的同时也警觉起来,重新认识到这是一场需要认真对待的决斗。爵士眉头皱起,仿佛终于明白如果不给黑发少女一点颜色看看的话,她是不会屈服的,于是他口中默念了一句什么。
“这是?”灵榛探问。
“迪托雷家族流传的剑技,能够有幸见到它,说明你已经开始触怒我了。正如你所愿,打算认真对待起来了。”格林笑答,佩剑上闪烁起飘忽不定的蓝光。
巫女直觉感到不对劲,但此刻两把匕首被弹开的余力未消,而且两人两马之间恰巧多出了一棵碍眼的大树。等到巨树消失在视野中时,她眼见格林佩剑上的银芒已经彻底转变成了蓝色,便抓住机会撑了一下马,借势带动着右手的龙纹匕首翻向爵士的喉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