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明都已经和那么多女孩有过了亲密接触(?),灵榛发现她还是高看了自己。那天晚上她怎么也睡不着,哪怕她已经竭尽全力背过身去不去看床的左半边,光是嗅闻着身后的阵阵香气,她就能想象出被子下面那具玲珑可餐的少女躯体。
这可真是个糟糕透顶的夜晚!本来有好几次巫女躺在床上已经意识朦胧了,却不想身上突然被压了什么东西,有时是雪奈的手下意识地碰到了她的腰上,有时则摸到了胸部,甚至最可怕的某次……巫女发现自己不知怎么回事进了银发少女的怀里,入眼的是那张正经得可爱的睡脸,同时有阵温热人微风轻抚着灵榛面颊,那是雪奈安详而有规律的鼻息。
巫女明明已经缩到双人床的边缘了,睡梦中的雪奈依然没有放过她,步步紧逼,那微笑仿佛将怀中的灵榛当成了柔软的抱枕。接着银发少女又梦呓了一句什么,把脑袋埋入巫女的胸口蹭了两下,又将被子下的大腿和她的双腿交缠在一起。
“噗呀。”
感受胸前雪奈的刘海、以及大腿处传来的麻痒,灵榛终于忍无可忍翻下了床铺。巫女的轻盈体重没有使她发出撞击地板的响声,却是飚出了两道喷泉般的鼻血。
十分钟后,巫女关上了房门。摇曳的阁楼烛光下,她有一头纯黑的秀发,的身上披着一半沉浸于阴影中的白色长袍,明与暗的交界线勾勒出了一道恰到好处的身材曲线,好似人间天使。不过很快地,这样优美的画面感就被某个瑕疵破坏得荡然无存了。
鼻子好痛!都怪地板太硬了。灵榛将鼻孔的两团棉花球塞得紧一些,心里诅咒起这家旅店和楼下的老板娘来。
“哪有这么巧的事?才五分钟就被下一位客人订走了最后一间两床房。”巫女心想,“啊没错,如果不是我亲口承认了她和雪奈是那种关系的话,老板娘也许不会给我一把双人床房的钥匙,我也不应该怪她。但商人费留这家伙又是怎么想的,他明知道雪奈和我都是女孩,还口口声声说跟在他后面进来的是一对情侣,这才是造成问题的根源。”
不如说灵榛一开始就觉得这位年轻的商人有些不对劲。早在黄泉关的时候巫女就好奇起来,为什么一个流浪商人会和一群帝国的叛军同行,如果用受到胁迫来解释有些说不过去,虽然商人和诸“佣兵”不是很感冒,但是他们的关系还算是马马虎虎。难不成是因为他们有着平等的利益纽带?比如蝎尾党七人需要商人的领路,并且独自一人在各个城市间旅行的商人也需要武力的保护。
如此想来,或许商人费留之所以愿意和她们两人同行,正是出于同样的考虑吧。
至于那位倒霉的枪兵,灵榛就再没有见过他的影子了。巫女知道雪奈不是优柔寡断之人,相反在面对外人时,她的手段可谓是冷酷无情。灵榛仔细想想就能明白,带上商人费留一起走还是有用的,可一个已经丧失了战意的胆小枪兵只能成为累赘,更何况他的身上还被打上了“蝎尾党叛贼”的烙印,容易引火上身。
就像还在城墙上那会儿、雪奈阻拦她冲出去救枪兵性命的莽撞举动一样,爵士追逐巫女离开之后,雪奈也作出了她自己的决定。雪奈比巫女果决,她那样做是没错的,但此刻的灵榛还是叹了一口气,因为她无法想象那曾被自己救下一命枪兵现在是否还活在世上。
灵榛记得她对爵士说过:每一道生命出生在世上都是对这个世界的礼赞。就现在看来这还只是个遥远的理想。她救得了一人,可是她根本没有力量去改变一个帝国,金罗普的内部依然矛盾频生,叛军还将会源源不断地涌出,要知道他们原本只是些安生守己的农夫和商人。
而且不止帝国。她也见过庞贝村的寡妇,诺德维格的黑土。
正因如此……她才要去投奔萨塔,寻找魔女的踪迹。灵榛直觉感到红发女人对她有着某种好感,并且定会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帮助她;而具有真实之眼的魔女则能够给她前行的方向,使她不再迷茫。
灵榛在门外吹了会儿凉风,感觉自己清醒些了。可即便如此,她还是不敢转身回房,手搭在门把上犹豫不决,因为她害怕自己再这么一转身回去,就要发生些难以想象的事情了。
那么该怎么办呢?当巫女想着要不要下楼去借两张被子在地板上睡下的时候,她端着蜡烛盘下到了楼梯口。
“你是说,那个女人来到了这里?”旅馆底楼大厅,某个陌生男人的大嗓门问道。
灵榛的脚步停止了。她皱眉,灵巧地折身到楼梯的墙壁后,背部紧贴以便不露出身形。巫女低头,面孔浸入阴影中,手上的烛焰在背后映出了一道不断晃动的影子。
“是唷,这位客人!因为她的兜帽底下有一双唬人的金色瞳孔,而且她分明只有一个人却订了间双人房,所以老太婆我的也印象不能不深啊。”
巫女心下一惊,她认出来这是旅店老板娘的声音。
金色瞳孔?灵榛想起来下午看到过的那道消失在廊道口的身影,他们说的该不会就是那身穿红白斗篷的神秘人?巫女想着,刚要探出脑袋去,就听见一大把的硬币敲击柜台的响声,简直让灵榛想起了前世的鞭炮。
“六十八枚通用金币,够买二十栋像你这样的旅店了。既然终于找到了她,那么这些钱对我而言也没有多大的用处了,全部给你当做情报费,不用找。”
“喔我的天神啊!谢谢大人、谢谢、谢谢大人!!”
“还有,别忘记把那间房的备用钥匙给我。”
年迈的老板娘发出了嘶哑的赔笑声道:“哈哈!瞧我这老太婆的记性,年纪大了脑袋瓜不顶用了。”
等等?即使在大陆的中西部,六十八枚金币也已经是布列丹佣兵团巅峰时期一年才能赚到的总酬劳了,还没有减掉分红。
一掷千金,这人到底是什么来头!灵榛愈发觉得事情不简单。听得沉重的靴声转而向这边迈来,她神经紧绷,也不踩楼梯了,利用身体的轻巧性下意识地蹬了四五步跃回到阁楼,犹同灵猫般不曾发出半点声响。
直到半分钟后,一道高大的身影逐渐从阁楼的拐角口显现出来。此时已经回到房间内的巫女熄灭了手中的烛台,回头瞥了眼正在床上熟睡、并没有苏醒之迹象的雪奈,她咽了一口唾沫,便又怀揣着好奇心,继续顺着门板的缝隙观察起外边的情况。
“戴林梅莉尔……”
此时阁楼的另一房间里,披着白红斗篷的女人对于门外发生的事情全无知觉,她口中呢喃着,站在窗前,双手抚摸着床上的物事。虽然两个小时前为了避免被外人察觉到异状,她早已将窗户关上、还拉了一层纱帘作为效果不大的保险,但是此刻,斗篷女人依旧不敢放心。
女人吹灭了烛台,然后用柔和的目光注视着床上的那具不省人事身体,兜帽下的阴影里显露出一双黯淡的金色瞳孔。她用手抚摸着床上人的红发,指尖纤细且洁白,动作小心翼翼,欲挪又止,仿佛生怕一个不小心弄醒了睡梦中的伊人般。
那是多久以前呢?两个男装的少女,心如白纸不谙世事,并肩坐在船首上,或是在营帐前野炊,直到后来被迫分道扬镳……公主成长为一国女皇,而她也在命运的驱使下操纵起了大陆南北的局势,两人却再也无法回到那段美好而短暂的时光了。
无数的岁月已经过去。时至今日,沧海桑田,世界已毁灭并重生过无数次,可公主依然在沉睡,她内心的愧疚也不曾消去半点。
“因为正是我无法回应她的期待,始终抵触并拒绝着她的心意,所以才酿成了这样的错误吧。”斗篷女人心想,在黑暗中触摸着红发少女那张被时间停滞的青春面容,感受着冰冷的体温,心如刀绞。
也许直到复活戴林梅莉尔之前,这份罪恶感都会一直伴随着她,成为她活下去的仅有的动力了吧。
然而就在这时,斗篷女人抬起头。她的目光瞥见了门底缝外的两处阴影,它们遮挡了室内仅剩的光源,使房间内的女人惊讶起来。
是因为她太专注于沉睡的爱人了吗?为了确保安全,斗篷女人事前在门外布下了结界,可她竟忽略了结界传来的警示,对于她来说,这是一份低级的错误,难以容忍!
斗篷女人用歉意的目光再看了床上的红发少女一眼,随即弯下腰轻轻吻了戴林梅莉尔的额头,然后女人赶在那人毁掉房门前,从床上抱起了红发少女,以公主抱的姿势。戴林梅莉尔身上盖着的白色被单从女人手臂两侧垂下,接着便在金色的光芒里消失了。
*
“……”灵榛屏住呼吸,她动也不敢动。
门缝外,高大的身影挡住了部分光源,正从这间房门前缓缓移去。他的目标显然不是她和雪奈,这使得巫女心下松了一口气,开始小心观察起那人的体貌特征。
昏黑披风,蔚蓝长衣,手肘、膝盖还有胸前的护甲上雕着花纹,钢靴落地无声。男人的个子很高,肩膀上有样式不明的徽章,上面绘着狮鹫的图案,正如他那锐利而有压迫感的目光般。他的手指有数道切痕,不知是旧伤还是新伤,但指节有力,绝非易与之辈。
巫女直觉感到那蓝衣男人是一位老练的猎人。越是踏入阁楼的深处,他的步伐就控制得越是谨慎,冰冷的瞳孔锁定着通道尽头的那扇木门,与此同时他的手落到腰间,缓缓握紧了露出在披风外的金制剑柄。
灵榛瞪大眼睛。蓝衣男人静立在了门前,像蓄势待发的猎豹般伫立良久,然后出剑了。
“哐。”
木门破碎的同时,烟尘四起,可门内专心致志偷看着的巫女,嘴巴却忽然被一只手捂住了。她下意识地挣扎起来,紧接着一杆金色的枪尖抵在了她的颈前。
“别动。”身后那人道,用的是压低的女声。
这女人是什么时候来到巫女背后的?背后传来了柔软的触感,灵榛惊疑不定,余光斜瞄了一眼,房间内的昏暗光线无法影响巫女的视觉,她发现挟持住自己的人正是下午有过惊鸿一瞥的斗篷女人。
然而嗅闻着那股熟悉的香气,灵榛咬牙切齿,她无法相信会认错。这毫无疑问是那金发青年、艾达的气息,还有那杆眼熟的金色战枪,哪怕如今为了不引起他人瞩目压下了锋芒,可巫女记得当初正是艾达亲手挥动这杆枪将她送出了摇摇欲坠的伯爵府,独留下他一人投身于火海之中。
艾达,你不是已经死了吗!为什么要以这种方式重现在我的面前,难道是要来折磨我的灵魂吗?还是说我只是出现了幻觉?
心中纵有万千言语,灵榛却不能开口。她僵硬地扭过头去,发现女人兜帽下的那双金色瞳孔正在透过缝隙注视着门外。察觉到巫女的目光之后,斗篷女人用万般复杂的目光看了她一眼,摇了摇头。
“为什么偏偏又会遇上你。”灵榛听到她用只有她本人能听到的声音呢喃道,可这丝毫不能终结巫女内心的困惑。
为了不让外人察觉,斗篷女人手中的长枪依旧抵在灵榛的颈前使她动弹不得,那冰凉的枪尖使巫女不敢大声呼吸。她知道斗篷女人的态度是认真的,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就和自称“艾利瑟瑞纳”的金发青年一样。
此时,门外蓝衣男人的搜查到了尾声。他从灰尘中踏出,金剑还握在手里,疑惑地扫视着整个廊道一眼。从男人的姿态看来,他似乎在那间双人房里一无所获,开始怀疑起目标是否已经逃离了这栋旅店。
蓝衣男子走到窗前,检查起廊道木窗的锁具来,将后背留给了她们的视野。
巫女感到身后的斗篷下的身躯紧绷起来。金瞳女人将手中的长枪握紧,另一只手掌则轻按在了木门上,同时她还不忘用眼神安抚着怀中的灵榛。
“永别了,永远不要再相见……正因为我是怀罪之躯,所以,忘掉我吧!”女人轻道,语气犹如抚慰情人般魅惑着灵榛,那目光中更有着神奇的魔力,使巫女险些迷失其中,直到一阵寒意惊醒了她。
灵榛不知道她的瞳孔边缘有红焰渐渐退去,是这股力量抵抗了催眠术的作用。巫女只看到背后的女人在她失神的一瞬间推开了虚掩的房门,紧接着提枪冲出。
那只是一瞬间的事。巫女伸出了手想要呼喊,斗篷女人横打金枪刺向蓝衣男人的背部,而蓝衣男人正弯着腰毫无防备地叩击着窗户的锁具。
“嗯?”险之又险,蓝衣人听得风声,弯身下腰避开了这一击。
金色枪花掠过男人的肩膀,枪刃上倒映出一张诧异的年轻面容。斗篷女人却毫不停步,只一个眨眼,她的长枪顺势打了个回旋,以不可思议的角度压向蓝衣人的臂部。
蓝衣男人警觉,手中金剑翻转,阵阵的魔力从他身上涌出,瞬间布满了剑刃,反扫而出。实体化的雷光大作,顷刻间布满了剑刃。
魔力外放!那是只有大剑师才能抵达的境界。巫女知道格林爵士也能借助魔法剑技外放魔力,但那并非真正的大剑师。而眼前这蓝衣男人不需要介质,可以随心所欲地操纵魔力,才毫无疑问是达到了大剑师的境界。
大剑师拥有操纵战场的能力,已经是站在大陆顶端的存在了。巫女自问和大剑师对阵,将走不出一回合,这也使她对蓝衣人的身份感到了好奇。
亮出自身的实力之后,蓝衣男人的语气明显有了自信,他道:“身手不错啊,不过我喜欢挑战。”
然而不想斗篷女人无奈地叹息了一声。
“你也是来追踪我的吗?我不会杀你,可你若硬是要和我交手的话,就去外面吧。”
女人游刃有余地摆动着长枪。不仅金剑的雷击对她无效,而且当长枪震开金剑后,蓝衣男人还被她逼退了数步。
“雨很大,明早也不一定能停。我不想打扰到其他旅人的睡眠。”
语毕,斗篷女人又趁着蓝衣人退势未止之际,将长枪在半空中抡了一圈,划向他下盘。蓝衣人惊起剑挡,可那枪尖却只是在他剑刃上轻点一下,便拔尖而起,刺向蓝衣人身后的木窗,使之破裂,雨水洒入室内。
那短短的一刻,前脚刚要迈出门槛的巫女惊呆了!她亲眼看见走廊那边,斗篷女人的背后展开出一双黄金色的羽翼,和她的瞳孔一样璀璨。那双羽翼仿若没有实质,穿过了白底红条的斗篷,每一节羽毛都显得朦胧而耀眼,只轻轻一振,便带动女人的身体浮空起来。
“你是!”蓝衣人惊讶之余想要阻拦。
可是她的速度让她化成一道光。风压将陶器抛出了窗外,廊口桌台上的花瓣被吹得七零八落,而斗篷女人胸口处的宝石吊坠亦摆动着,随着一具纤长身体的前冲,灵活地与那把金剑相擦,发出了清脆的声音。
在蓝衣人的目瞪口呆之下,背生双翼的斗篷女人裹紧兜帽罩住面容,胜似天使。她破开了蓝衣人的剑网,长枪在破碎的窗辕前点了一下,翻身落出,在夜幕里展开华丽的金色羽翼。
“来追我,我就让你输得心服口服。”
女人留下这句话,兜帽下的金瞳从窗外遥瞥了蓝衣人以及更远处的巫女一眼,紧接着她一振翅,身形便在漆黑的雨夜里远去了。
“该死。”蓝衣人回头望了一眼,发觉只有一名身披白袍的茫然少女之后,便沉闷地哼了一声,提剑紧随其后冲出了窗台,消失在视线里。
或许是蓝衣人没有将她当做威胁,但巫女久久伫立无言。冲突的时间并不长,或者说只是转眼间的事情,两人的速度极快,如果不是巫女的视觉远超凡人的话恐怕都看不清他们的动作。另外在两人的刻意控制下,并没有产生太大的噪声。背后房间内的雪奈和旅馆内的人一样,还躺在床铺上没有醒来,只是因为房门的开启而吹入了冷风,裹紧了被子。
灵榛依旧沉浸在那一刻天使展翅的画面里。她感到后颈有点痒,下意识地摸了一下,掂到眼前,那是一缕金色的长发,好闻的香气令人怀念。她望了廊道尽头的雨幕一眼,心下忽然升起某种强烈的情愫。
追。
金枪在火海间舞动的情形历历在目,促使巫女恍惚戴上了兜帽,合上背后的木门,急切地跑向窗口前。灵榛袖口间的云棉丝带化成绳索,勾住屋顶的外侧,借力将她带出了窗外。
快去追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