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成的愤怒,三成的不甘和后悔。
为什么?
为什么要欺骗我?
为什么不否认?只要你否认的话,哪怕只显示出了一点点的诚意,我也会去聆听你的解释。
为何你要这样地无动于衷?原来在你眼里,我和那些你曾经欺骗过的人们也没有任何区别,你根本不会在乎任何人的感受,因为他们将不过是你刀下的又一道亡魂罢了,就像现在的我一样!
——为什么不愿意回答我?
***
“唔!”似乎做了噩梦,灵榛忽然从床上坐了起来,按住胸口。直到过了好久,某种窒息的感觉依旧残留着,使她呼吸困难,心跳快得仿佛下一秒就会冲出这具身体。
然而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耳畔传来了集市的喧闹声,使巫女的意识逐渐清醒过来。她扭头看去,声音的来源是一排雕边的玻璃窗,造价不菲,就和这间宽敞华美的卧室般。它有着檀木制的矮柜,熠熠生辉的银柱灯具,以及在花瓶中散发出浓郁清香的玫瑰花,瓶底盛着一小半的清水。
我这是在哪儿?奇怪,灵榛记忆里最后的场面,似乎是蒙特城外的某座旅馆,后面所应该还发生了什么事情,可她怎么想也想不起来。巫女满腹疑问,下意识地想要从床上爬起,但是阵阵的隐痛从肩膀和腹背间传来,限制了她的行动。
“蕾珍姐姐!”听到了灵榛的呻吟声,一名侍女及时地进门来到了床边,将端着的茶盘放至床柜上,握住了巫女的双手。
“雪奈?”等到灵榛重新睁开眼来的时候,她立刻认出了侍女的脸,大惊失色,“你怎么会穿着这身,这里究竟是……”
“把这些问题留到您的伤好以后吧,姐姐你已经昏迷好几天了。”
克制住眼神中的喜悦,雪奈摇了摇头,即便此刻换上了一套黑白相间的女仆连裙,她的面部表情仍然乏善可陈。银发少女以减轻痛苦到最少的姿势扶着她半坐起来,拎起茶盘上的瓷壶替灵榛沏了一盏茶,然后端至巫女面前,动作优雅得无可挑剔,真好像熟练的女仆似的。
哪怕她是个病患,被雪奈喂着也怪不好意思的。巫女细细品味着,干笑道,“咳咳,好茶!这种红茶是大陆东部的特产吧,以前我在熟人的别墅里喝过。”
也不知道萨塔和她的夏末之风现在如何了。
灵榛如是想着,然后猛然意识到了什么,瞳孔瞪大起来。她掀开被子一角,咬牙忍痛扯起了自己身上的睡裙纽扣,当雪奈反应过来,放下茶杯试图阻止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巫女掀下了裙装的上半身部分,呆呆看着那交错在自己身躯上的绷带,用指尖轻戳一下。
强烈的痛感令灵榛折身弯腰,即使是在雪奈的扶撑下,她也要咬住牙齿才能不发出闷哼。巫女用那双瞪大的黑瞳看到了指尖的压迫处,绷带内的血迹正在变得更深,这显然是伤口尚未愈合的象征。
只有灵榛自己才明白这个情形意味着什么,她的脸色发白起来。为什么没有恢复?她的零点还原的能力终于失效了?
“如果我没听错的话,雪奈,你刚才说我昏迷了‘好几天’?”
“没错!算起来总共三天。”松开了巫女的手腕,雪奈露出不满的神情,“所以蕾珍姐姐现在也该明白您的伤势是怎样之重了吧?刚醒来便要好好休息,哪怕想要检查伤势,也不该用这种鲁莽的方法。”
对此巫女只能苦笑了。灵榛细想起她从来没有把自身零点还原的体质告诉过雪奈,所以对方自然是误会了她的意思。
零点还原的体质能够追溯到她作为巫女的由来,一言难尽,因而向雪奈说明她的身世的问题可以从长计议,不过当务之急——灵榛平稳下心情,叹了一口气,在银发少女的帮助下重新整好睡裙,掩盖住白里透红的绷带和大片露出的肌肤。她缓缓躺就下去,双眼直视着大床上方的半透明帷幔,良久才忍不住婉转地发问道:“那天晚上旅馆的事情,雪奈还记得么?”
坐在床边正要给灵榛盖上绒被的雪奈一懵,对方这般柔软的语气似乎让她忆起了别的事情。银发女仆面颊微红,板脸咂嘴,二话不说便抽出巫女脑袋下的枕头朝她脸上砸去。
出乎灵榛的意料,雪奈对于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故也不甚了解。按照她的说法,由于驾车疲劳、并且淋了一场雨的缘故,银发少女很早就睡着了,也不清楚睡了多久,直到半夜三更她才发现床铺另一侧的灵榛消失了。隐约察觉到可能出了什么事的雪奈即刻下楼,撑起从柜台前摸来的雨伞离开了旅店,在雨夜里提着油灯,向预感的方向前进。
然后,她听到了一声巨响。
“一声巨响?”
第二天中午,两人继续起昨天因为巫女的伤痛而中断的话题。此时醒来的灵榛发觉身上的伤口依旧没有因为零点恢复的能力而痊愈,却也已经不怎么能阻碍行动了,便打好了下床的主意,强行要求起雪奈替她更衣。
由于巫女一意孤行的缘故,雪奈脸色冰冷地答道:“是的,我寻着那声响在森林里找到了一片不像平原的平原上。”
“不像平原的平原?这是什么比喻……呜哇、雪奈轻点!”灵榛捂住了腰部,因为银发少女正在强行将束胸的绑带抽紧,完全忘却了她的伤势。
她意识到这一回雪奈久违地生气了,可惜银发少女很快就从眼神中读出了巫女的意思,双手再一抽拉道:“我没有生气。这是公馆主人的命令,出门前一定要将蕾珍打扮成贵族小姐的模样。”
“公馆主人?”
“芬奇·铎兰,一个有意帮助我们的男人。你见到他就会明白的。”外人的事情上,雪奈一向不愿多言,她在巫女的悲鸣声中完成了束胸绑带的工作。
*
“请往这边走,小姐。”
一旦走出房间门,雪奈的语气就切换过来了,令巫女稍觉陌生。不过转念一想,这也许是雪奈为了隐瞒她俩身份而采取的手段,灵榛便释然了,她也抱着好玩的心情装作贵族小姐的模样昂首挺胸起来。
然而巫女并没有想到这只是噩梦的开始。似乎注意到了灵榛的举动,雪奈神态冰冷,报复似地变本加厉起来。
“走路时不要左摇右晃!”
“左右脚往里收一点!”
“步伐大小一致,不要迈得太开!”
就这样,灵榛在走廊的拐角处摔了个狗吃屎。雪奈给她穿的是高跟鞋,直到鞋跟扭断了,趴在地上的巫女才用余光瞥见了担忧地扶着她起来的雪奈。尽管银发少女面无表情,但灵榛不知怎么总觉得她是在偷笑。
“好啊!一本正经的雪奈也学会捉弄人了。”总算意识到自己上当了,肚子里憋了一包火的巫女无处发泄,立时给坐到一旁的雪奈来了个板栗。银发少女亦毫不相让,两只手偷偷溜到巫女的腋下,挠得灵榛咯咯发笑、浑身脱力,只能使尽全身力气扑倒了雪奈。
当两人在地面上胡乱滚动了不知几圈、面对面地横躺于地板上后,一双男式皮鞋在视野的底部站定。
“咳咳。”
听闻干咳声,灵榛和雪奈不约而同地抬头看去,又低头自视,发现身上的衣物已然凌乱不堪,顿时沉默起来。忽地,两名仿佛心有灵犀般地对视一眼,双双暴起、出拳击中了来者的鼻梁骨,将他打翻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