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圣城的战事以及帝国所采取的行动,蒙特城经过秘密的军事会议之后,终于出牌了。
以贸易为主的独立城邦,竟无惧于金罗普的压力,兵分两路。其中一小支据说由领主芬奇亲帅,共计五百轻骑趁着黎明出城,风尘仆仆地赶赴帕尔要塞,即将与帝国的东军会面谈判;而剩余的一万三千名主力集合完毕之后,则在身经百战的壮年将领、里根的指挥下,沿着茂密的森林挺进,不急不躁地压向帝国的铁骑军。
树林阴翳,狮鹫剑旗翻飞,身前两千精骑的马蹄声如阵列般整齐。
灵榛坐在骏马的背上,腰配双剑,手牵缰绳,腰板挺得笔直,倒像是一位有模有样的骑士。随军驰行在开阔的官道上,她时而望向后方,期许能够看见那座生活了整整一个月的城邦,然而目中所见,却唯有层叠的森林和消失在拐角处的队尾。
“想回去了?”
披着穿过树叶的光点,芙蕾雅女爵引马来到巫女的身边,半开玩笑道。
“不。只是第一次前赴战场,有些紧张罢了。”摇了摇头,将银发少女的形象挥出脑海去,灵榛决意收回目光。
“嗯哼。”面纱下,紫发女人皱了皱纤细的眉头,“蕾珍·铎兰,像你以前在白堡学院里学到的那样就行了,只要习惯就好,何必紧张。”
总不可能向她解释,其实这一切都是芬奇的谎言吧!巫女唯有掩饰住苦笑,“那么在芙蕾雅小姐的眼里,战争又是什么呢?”
“战争只是战争而已,会流血的总该流血,不过不是我们。我们只是下棋的人。”直视着灵榛的双眼,紫发女人眼睛也不眨道。
“您的意思是,除了我们这些将他们当成棋子来下的指挥者以外,这些军队就不该被看作活生生的‘人’吗?莫非在你们这些政治家的眼里,牺牲只是单纯的数字罢了。”巫女沉声道。
树林阴翳,芙蕾雅哑口无言,叹了一口气。
半晌后她才扬起头说:“你很聪明,想到了很多常人所无法涉及的谜题,可是诚如你所见,人类的文明就是建立在无穷无尽的战争之上的,就像千百年来人类将异族驱逐出大陆中央,才得以吸收扩张,达到今天的辉煌。战争可以有很多的理由,为了土地、资源、或者贸易,任何一个国家都不会满足于它现有的成就,何况曾身为霸主的金罗普帝国。
“人类的欲望是无穷无尽的,哪怕皇帝和他下属的所有将领没有私心,也会为了使母国更加强大而去选择对外战争。站在帝国的立场来看,就算眼下的铁骑军驻扎在内德桑草原没有动向,迟早有一天它也会将魔爪伸到这片建立在废墟上的新城邦,以便掠夺这块位于大陆中东的商贸要地。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
“是的,我们也有想要守护的东西,我们也希望尽可能地避免战争。但历时尚短,蒙特城的城墙尚未加高加厚到足以抵御帝国的投石机和火球术,我们无法想象帝国的军队占领了它之后,是否会做出当像焚烧德克萨宫殿那般的疯狂举动,让自由城邦的人民因为侵略而受苦。毕竟在战略上,军备基础薄弱的蒙特城是无奈与被动的,十年来始终如此,我们别无选择。”
别无选择,吗?
呼吸着被万名开赴前线的黑压压的士兵同样呼吸着的空气,灵榛感到了沉重。生于此世,难道她有所选择吗?难道这些被应征入伍的士兵有所选择吗?难道亡妻亡子、落草为寇的剑术师齐莱,就有选择吗?
战争、名誉、国家、税率、亲人、责任。这些沉甸甸的字眼堆叠在巫女的心头,使她快要窒息,仿佛一只逐渐囚困于名为世俗的笼中、难以挣脱的金丝雀。回想起无忧无虑的三千年空想森林的生活,时至今日,她居然愈发难以逃脱这张迷茫的大网。
将戴着皮手套的右手捂住胸口,灵榛感受着余温,默念起钟塔上的誓言,无论如何她只有前进,和这一万三千人的未卜的命运一同……
随军而行的气氛是沉闷的,没有军号声与击鼓声。蒙特城素来以商业为核心,发展仅十年,虽然以芬奇的大剑师名头坐镇,仍不免受金罗普的制约,通过签订协定屈居于帝国之下,来维持和平。凡事必有偏废,因此在政策大力倾向贸易的同时,城防与军队的建设难免稍显逊色,从早些时候巫女潜入蒙特城时所注意到的破旧城墙便可见一斑。
与以一当十的五千铁骑军不同。
正如里根骑士在雅典堡会议上所言,一万三千人是自由城邦能够抽调的最大限度的兵力了,更糟糕的是他们鱼龙混杂,素质参差不齐。贝伦勋爵在被芬奇剥夺爵位以前,“最大限度”地避免了招募新贵族或富商的子弟入伍,转而采用了威逼利诱的手段,使得大量曾经的盗贼、罪犯、乞丐等等前来滥竽充数。他们加入军队只是为了混口饭吃,无任何荣誉可言,甚至缺乏或者抗拒训练,由于从未走上战场,往往构不成可观的战力。
除了征兵受贿之外,走私的兵器也不是小数目。枪打出头鸟,贝伦只是做军火生意的小人物之一,然而在战场上兵装质量所带来的差距更是显著的,如果己方的剑甚至砍不进对方的甲胄一寸,那么胜负可想而知。
排去本城的两千骑兵与四千步兵,从蒙特领附近的各个市镇上所临时调来的兵量共有近七千,但是他们各自为阵。这六七小股兵力,平日里屈服于芬奇的威信之下,可一旦领主远离,若要让他们尽数听命于里根的指挥之下,也是不切实际的。里根的资格再老,说到底他也不过是一介骑士,堪堪和他们同席罢了。诸贵族能够率军按时汇集于蒙特城外,已经是他们在给他面子了。
万事开头难,里根作为避战派的立场,即便怀疑领主把兵权给他的做法是否是正确的,也只能按部就班地走下去,殚心竭虑打一场损失不大的防卫战。
巫女虽无法得知里根内心所想,敏感的她或多或少也从压抑的军靴声里听出了情况不如她想象的乐观。天空渐渐阴沉得可怕,在她和芙蕾雅的那番短暂的交谈之后,就再没有人说话了。
没错,一个人也没有说话。某名士兵的手一抖,长枪滑落到地上,沙尘溅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