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盆的暴雨打到棚顶上,将熟睡的巫女惊醒。她扭头环视一周,发现自己还在这营帐里,四周的陈设不曾变过:简易的帆布棚顶、漏水的角落、以及盖着丝绸的木箱,里面装着的是伙食和杂物等用品,因为昨晚扎营匆忙还未整理出来。
不过也没必要了,鉴于兵贵神速,里根只是下令在林间驻扎一晚,第二天全军便要拔寨出动,因此和绝大多数背靠树干而眠的士兵相比,灵榛能得到遮风挡雨的营帐来休息已算是网开一面了。考虑到巫女是第一次随军出征,加上是芬奇亲口承认的堂妹,里根怎么也不会怠慢了她,他早早地便有所准备,替灵榛和芙蕾雅分别布置了两座帐篷,傍依主营,以便议事。
至于其他贵族与骑士则围绕着蒙特军的营地中心,分散驻扎。他们各自为阵,鲜有沟通,摆明了立场,单从这一点就可以看出来蒙特城的贵族圈究竟有多么的勾心斗角了。
言归正传,自从离开空想森林之后,灵榛不知为何在夜半的时分总是特别有精神,哪怕零点还原的体质已不知为何消失了,习惯依然保留着。小矮桌上的油灯早已熄灭,她卧床聆听了片刻的雨声,辗转反侧之后发现头脑居然愈发清醒起来,于是不得不甩了甩脑袋,下床,抄起椅背挂着的一层斗篷披上。
蒙特领北接纽曼公国,位于大陆的东偏北部的内陆地区。此时四月,正值春末入夏之际,按当地人的说法,适合下雨的春季已至尾声了,现在该是干燥温热的季节才对。而像今夜这般本该在一个月前下完的大雨着实罕见,或者可以说是反常。
尚未至黎明的这段时间里,为了不引人瞩目,巫女将身上的篷衣裹得紧紧的。后来她才发觉是她多虑了。
此番出征的贵族与骑士足足十几位,在这良莠不齐的大军营里,只要她的身上不穿着那身深蓝色的军装,就不会有人认得她。毕竟大雨滂沱之下,谁还会有心思去关注一道素不相识的影子呢?这些士兵有的借着树下躲雨,有的坐在简易的帆布篷下喝酒打诨,甚至更有一言不合大打出手的。他们鼻青眼肿满口胡言,理由也很简单,某人抢占了某人躲雨的地盘,某人骂了某人媳妇或女儿的脏话等等。
然而这些士兵本不该醒得如此之早,边缘高塔上的那面目不清的两人也一样。对于营地四处的细碎的抱怨声置之枉顾,灵榛将身形缩入矮丛内,摸向木制的简易瞭望塔去,待到声音逐渐清晰起来才停下脚步。
巫女的听力胜过常人百倍,朦胧的雨声已不构成阻碍,她屏住呼吸靠在瞭望塔的扎脚前,好奇着为何这么晚还有人会在密谈。可是稍稍听来,灵榛心下一惊,意识到这两道嗓音都是她所熟悉的:低沉的是里根骑士,而沙哑的则是暗骑奎林。
“侦查的情况怎样?以您的实力,应当不是件难事吧。”
“不算乐观。”奎林不满地哼了一声,“走出森林之后再向南十里,就全部被帝国的斥候们所占据了。”
里根沉默片许,似乎是被这样的消息惊讶了。
“也许领主大人的推测是正确的,”他喃喃道,“铁骑军此番前来,野心勃勃,如果放任不管的话,帝国总有一天会将利爪越过草原伸到蒙特城的头上来。”
奎林倨傲地冷笑。
“里根先生是领主亲自委任的军务长,想必对本城的军况不甚了解。那么您以为按照领主的策略,在这种情况下展开作战会有多大的胜率呢?”
“三成!至多三成。”里根叹道,“一旦失去了芬奇大人的压力,蒙特城的军队只能各自为阵,况且他们多是平民,平日里依凭政策的倾向来务农或是经商,久乏训练,战力本来便不算高,能否挡住铁骑军的第一波猛攻还是个未知数。”
奎林沉思不语。瞭望塔下的巫女小心翼翼地偏出脑袋去,透过雨幕看见上方黑色的身影托起了下巴,饶有兴致。
“罢了。兴许命运之神会眷顾我蒙特城,使我们不至于损失太过惨重,以至于无颜面对城里上上下下的七万民众吧。”
“出师首日便逢大雨无法行进,好一个眷顾呵!”讽刺着里根,暗之骑士戏剧性地展开双手,示意向阴沉的天空、以及仍未有过止势的滂沱之雨。
这番话似乎惹恼了里根,接下来便是长时间的沉默。
塔底的巫女垂下头去。除奎林的出现之外,情况和她观察到的差不多,里根本人抱着保守作战的心态,加上战力悬殊,尽管蒙特城的兵力几乎是铁骑军的三倍,此战的胜利依旧渺茫。可是据灵榛对芬奇的了解,他也不像是愚钝的领主,之所以作出让里根来统帅全军的决定,莫非是还有什么后招?
无论她怎么想也得不到头绪。反倒是等待了这么久都没听得两人有重启谈话的意思以后,巫女感觉斗篷愈发潮湿,难以抵御住雨水的渗透。雨水从巴掌大小的叶片上滑下,某种困意从心头升起,迫使她转过身去,一边打着没有声音的哈欠,一边顺着草丛的掩护迈进,欲要摸回营帐再睡个回笼觉。
但就在这时,一只热乎乎的手掌从背后按上了灵榛的肩膀,吓得她几乎要叫起来。
“嘘……”紫发女人用手肘勾住了巫女的脖颈,硬生生控制住她的行动。芙蕾雅迅雷不及掩耳地捂上了她的嘴,同时不费吹灰之力,将身轻体柔的灵榛拥入怀中,弯腰蹲下,防止她发出更大的挣扎被人发现。
草墩覆盖了二人的头部,某个举着笼铁火把的哨兵奇怪地瞥了这边一眼,接着便揉了揉眼睛离开了,加入到新的牌局里开始偷懒。
待细微的风吹草动停止以后,女爵注意到四周依然安全,这才松了一口气。她没有松手的迹象,牢牢扣住灵榛的腰腹和两肩,仅凭面纱后与面具双重遮掩之后的眼神示意巫女道:是我。
巫女使劲地点头。
你偷听到了?嗯,他们的讲话。
芙蕾雅朝五步开外的瞭望塔顶努了努嘴。
巫女不易察觉地迟疑了瞬间,使劲地摇头。
真的?
巫女更加使劲地摇头。
那么就是假的了。
芙蕾雅“哼哼”两声,成功地让灵榛对她的作弄技巧咋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