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你说有容貌与蕾珍·铎兰极其相似的女性出现在百果园村的旅店里了!”
身穿华服的紫发女人将手中的信纸按在桌上,瞪大眼睛看着面前的侍从骑士,激动地喝问道。当说出这句话来的时候,女贵族的手腕都忍不住颤抖起来,摇曳的烛光映照在面纱上,掩去了她那惊讶无比的嘴角。
“这个消息……是否属实?”
映入窗前的月光下,桌前的侍从没有发出声音。身穿骑士铠甲的灰发少女只是抬起头来,蔚蓝双瞳不存在一丝的情感,只是冷漠而又坚定地注视着眼前的女性,这位收留了无处可归的她的、蒙特城的芙蕾雅女爵。
哑女莉安虽然不会说话,但是随着这半年多在自由城邦的相处以来,芙蕾雅对于她的性格也算是有所了解了,她知道灰发少女没有欺骗她的必要。
根据眼线带来的消息,那名少女身披斗篷,有着黑发黑瞳的特征,身高也是相近的,连外貌的描述都和印象中的一致——经过再三确认,女爵实在是无法想出,除了蕾珍以外还能有什么人能和她对得上号。
可是。
“可是蕾珍早已葬身在了黄泉关的大火中,难道不是吗?”她自言自语道。
想象着半年前的那场发生在内德桑草原上的战争,或者说灾难,紫发女人不禁一阵恶寒。她心乱如麻地扶着木桌站起身来,转身,从背后的墙上取下了那柄被染黑了些许的剑鞘,端平在双手上。
剑柄上,象征着铎兰一族的狮鹫纹章醒目如初,在月光下反射出冰冷的光泽。这双银色的佩剑毫无疑问是芬奇赐予给蕾珍的,作为授予她姓氏与骑士职位的礼物,然而当时单纯的蕾珍却没有料到,在接过这双利刃的时候,便意味着未来要付出多么沉重的代价。
但即便女爵再怎么努力,想要让那黑发少女避开芬奇和里根的阴谋,却最终还是没能逃避命运的束缚。
当黄泉关的大火尚未熄灭时,芙蕾雅便不顾里根的反对,匆匆忙忙上马,带领着哑女莉安和一小队亲信前往了那处战争的残骸。天空不曾降雨,灼热的气息仍未从这片草原上退去,她能看见干枯焦黑的血迹,凌乱的骨骼,高温下烧得脆弱不堪的断裂长枪,只需轻轻一碰便会化成灰烬……
曾经一座被修补得坚固无比的要塞,战争之后什么也没留下。
无论如何,芙蕾雅都找不到黑发少女在哪儿。在这不毛之地上,听不见人声,尸骸遍地,就连黎明的阳光照在缺了一角的盾牌上,也无法反射出原有的光泽来。
一行十来人跟随着漫无目的的紫发女人,环绕了整个战场大半圈,依然一无所获。呼吸着独属于战场的血腥味与焦味,紧随其后的莉安注意到了从芙蕾雅颈侧滑落的晶莹泪珠,不知是因为悔恨还是其他的情愫。
然而命运或许是眷顾着她的吧。
在芙蕾雅终于无法再忍受战场的惨状,就要调转马头,决然离去的时候,一道银色的闪光从她的眼角溜过了。仿佛心有灵犀般,女爵止住马儿,迅速地翻身一跃。
抛下下属,她提起裙摆,不顾脚下的泥泞和血污弄脏了她的靴子,只管奔跑着,怀揣着仅剩的希望。然后芙蕾雅来到了目的地,等待着她的,是那柄由秘银与精钢混合锻造而成的利剑,以及散落在旁的剑鞘。
认出来它是属于蕾珍的,并不难。
可是要她接受蕾珍死亡的事实,却不那么容易。
心神收回现在,紫发女人将银剑从手中的剑鞘抽出,侧过剑刃,注视着上面倒映出的一双充满了憎恶与反感的黛紫瞳孔。不知是打定了什么主意,她深吸了一口气,这才将银剑放回剑鞘,注视着窗外蒙特城的寂静夜景。
“继续保持对蕾珍的监视,莉安。”
她背对着灰发少女道:“蕾珍依然活着的这件事情绝对不能外露,尤其是给领主的耳目打听到。这种情况一旦发生了,凭借这一年半来所学到的剑术,你应该知道怎样处理的吧?”
身穿铠甲的灰发少女没有回答。她低下头去,任凭刘海遮住了双眼,行了一个拘谨的弯腰礼,重新戴上了足以隐瞒性别的半罩式头盔,随后,在女爵的目光下转身离开了房间。
除了极高的习武天赋以外,莉安的果决和行动力也是得到芙蕾雅重用的主要原因。加上这个女孩是由蕾珍托付给自己的,女爵无论如何也不会亏待了莉安,于是便将收集小道消息的任务委托给了她,让她对相关人员进行自由的分配。
正因为进行了这样的安排,如今,不可能的事情已经变成了现实。
“蕾珍……你还活着是吗?并且和你的旅伴们一起,要回到这座蒙特城来……”
紫发女人撑着窗台,手掌握紧,目光飘向了蒙特城的北方,那片被钟塔遮蔽的原野。自责感一扫而空,她忽然如释重负地笑了起来,转过身去,将手中的机密信件扔进暖炉。
但是,眼睁睁看着纸张在火焰中卷起,火化,最终消失不见之后,芙蕾雅的心底里反而生出顾虑来,掩盖住了故人即将重逢的喜悦。她仰头望向蒙特城的正中央,领主府邸的方向,眼前浮现出某个身穿女仆装的少女的身影。
雪奈,那个和蕾珍一起来到蒙特城的银发少女,如今却已变成了另一个人。
※※※
然而女爵所不知道的是,在领主府邸三层的另一扇窗户里,那双阴沉的目光正透过玻璃注视着她的小动作。
从侍从骑士踏入房间的那一刻起,一直看到紫发女人警惕地环顾了四周,最终拉拢窗帘之后,芬奇·铎兰的嘴角才上挑起来。他提起手中的瓷杯,小饮了一口,咖啡的色泽随着波澜荡漾开来。
“棘手的女人。”
良久良久,青年收回了视线。
在领主的位子上坐了将近十年,哪怕女爵的言行无比谨慎,所留下的不过是蛛丝马迹,他也了解到了芙蕾雅在他的背后所做出的一些暗手,从而诞生了除去这一绊脚石的打算。
可惜,由于芙蕾雅身为德克萨仅剩的血脉,打着复国的名号,她早期在幕后的活跃,给予了蒙特城相当大的帮助。不仅是金钱和名誉,芬奇也从她那里取得了好处,连偌大一座蒙特城能够在两国的夹缝中生存下来,都有很大一部分要归功在女爵的身上。
出乎预料的是,近年来站在芙蕾雅女爵那边的党派日益壮大,使他已经明显感受到在各个政治领域内受到的阻力。紫发女人事事与芬奇背道而驰,就像是一只羽翼逐渐丰厚起来的雄鹰,将在不远的未来振翅而飞,折断象征着铎兰家族的狮鹫旗帜。
容忍也是有极限的,总有一天,他要这只雄鹰为她的行为付出代价。
不过在今天……他还有特别的事情要做。
“雪奈。”芬奇道。
随着这声呼唤,一道银发的身影从墙角处隐现出来。少女身穿黑白色的女仆裙,步伐僵硬,犹如木偶般精致的面容上,双眼空洞地注视着前方,仿佛失去了灵魂。
沐浴着皎洁的月光,雪奈手持接骨木法杖来到了青年领主的面前,轻道了一声“主人”,随即弯下腰身。她任凭对方的手掌触摸着自己脸颊和肌肤,毫无反应,只是微弱地呼吸着,犹如亡者的哀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