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隆的雷声炸在了蒙特北郊的麦田上空,沉浸于睡梦中的巫女猛地睁开眼睛,看见的是一道刺眼的电光消失在巨树的正上方。
强光所带来的刺痛感,使灵榛不由自主的呻吟了一声,然后,等到眼中所见的亮光终于再次回归平静之后,她才缓缓地拉开了眼帘。重新获得的视野是,一片昏暗的天地,阴云密布,光线微弱,空气湿冷,令人尤为不适。
“现在到哪儿了?”她问。
“还在劳勃大平原上呢,亲爱的蕾珍小姐。”不知是谁在她身后回答了一句。
“太慢了。”
下意识地呢喃道,巫女扶着木板坐起身来,背脊处不知何时出了一身冷汗,将粘稠的衣物与肌肤贴合在一起。感受到四肢的酸痛与乏力感,她的眉头皱起,望向前方的那条不见尽头的石板路,心下满是做了噩梦般的压抑。
板车前悬挂着的油灯随着路途一同颠簸,将东摇西晃的微弱火光洒在道路的四周,也映照出了那不断滚动着的铁木车轮。在这昏天黑地的平原上,不曾出现过一道人影,唯有荒废的麦田随着道路的边缘向两侧展开,依稀可见几棵枯败的老树,最终消失在了不远处光线所触及不到的黑暗里。
新年已过,但是春天却迟迟没有到临,这段日子反而成为了冬天里最严酷的时光。
“慢也没有办法,”先前回答了灵榛问题的精灵青年转过头来,带着一如既往的微笑道:“在这样的气候环境下,道路上的意外是不可预见的,即使是经验再怎么丰富的车夫,也不会拿自己的生命来开玩笑。不过呢,蕾珍小姐睡眼惺忪的模样还真是韵味十足啊,让我恨不得立刻拿出画笔和纸,将您的容貌和身姿……”
“砰。”
一个手刀命中雷顿的后颈,灵榛眼睁睁看着这位屡次对她出言不逊的青年倒在身旁,这才冷哼着拍了拍手掌,将目光投向周围。
并不开阔的板车上,除了她和大巡逻官雷顿以外,另两人都已经分别陷入熟睡了。在这个枯燥且乏味的夜晚里,雪发少年侧身趴在对面的座椅上,睡姿狼狈不堪,随着车身的震动随时都有可能掉下来;而坐在她身边的女剑客,则一看就是经过了严格的训练,坐姿端正,双眼紧闭,若不是巫女戳了她几下没有得到反应的话,恐怕还以为奈蔓是在闭目养神。
这两人睡得太沉,似乎都没有听到刚才的那声响。
至于那名车夫,灵榛望向板车的前方。一个不知名字的年轻人正在奋力甩动着马绳,正如几个小时前刚刚坐上马车时那样,不知疲倦。
明明半天前还在橡果旅店大打出手的几人,此刻为什么会坐在马车上呢?
灵榛想起来,当时是因为奈蔓的“叛国者”身份被地下佣兵科伦多看穿,紧接着科伦多·马昂又招来了他的帮手,负有盛名的大陆第六赏金猎手梅雷根,想要将她带回到纽曼公国的公爵府上去,获取巨额的赏金。
然而令他们都没想到的是,在雷顿大剑师的实力下,梅雷根即使竭尽全力,也不能在金发精灵的剑术下支撑十个回合。这位饱经风霜的老人大惊失色,因为他从未见过那灵活得犹如流水般收缩自如的精灵剑技,更是令他防不胜防,最终仓惶地收手离开了。
能够在欧门大陆的赏金界安然无恙地存活至今,不仅是因为有梅雷根自己的剑术在做保证,他也能明白适可而止的道理。面对如此强大而不知其名的对手,老人即使再怎么沉默寡言,最后仍然不免脸色变得苍白了起来,选择了不顾友人的请求,知难而退。
梅雷根一走,科伦多也坚持不住了。实力远逊于老人的地下佣兵,用惊讶的眼神瞪着他们几人,尤其是在金发青年雷顿的脸上多看了几眼,显然不能理解为什么这样一位不速之客会如此迅速地变成了奈蔓等人的帮手,然后才为到手的猎物溜走而不满地骂了一声,选择了快步而狼狈的离开。
但是科伦多的离开并没有意味着结束……
当巫女正为此松了一口气的时候,却不想科伦多已经将这件事透露给了纽曼公国驻扎在白果园村附近的官员。考虑到奈蔓是唐璜公爵重金悬赏的罪犯,这些官员不敢怠慢,又立即遣送出使者,将密信送到了正在赶回凯莫汉港口半途的唐璜本人的手上。
于是如此一来,在巫女等人离开白果园村的第三天,某个不知名的小镇上,他们遭遇到了唐璜所派出的少量先遣队的围堵,侥幸翻墙逃脱了。
在雷顿大剑师的实力的保证下,这点威胁算不上什么,可是即便如此灵榛也不可能放松警惕。为了避免遭到更大规模的围捕,他们不得不加快脚程,而这样做的结果是,虽然再度摆脱了追兵,却也让几人陷入了人困马乏的边缘,于是在今天傍晚抵达蒙特北部边缘的某个村庄时,巫女雇佣了一辆板车,并要求车夫立即驱车前往蒙特城。
钱的问题?
这不值得担心。雷顿虽然是精灵,但他作为大巡逻官常年在人类国度之间走动,身上也怀揣着足以维持这次旅行的钱财。加上他对于巫女有着异常的亲切感,当灵榛伸手问他要钱的时候,这位金发青年毫不犹豫地敞开了腰包,恨不得将那几枚闪闪发光的金币都送给她,来换取这位黑发少女的心。
“想要得到什么总是需要付出代价的,”按照雷顿的原话,就是这样说的:“然而我对于蕾珍小姐一见倾心的爱意,却是几千枚金币也换取不来的。若是能在您身边和您一起旅行,体会这些温馨的时光,沉浸在那由您的绝美容颜所勾勒出的风景绘卷中,那么我便心满意足了。”
当然为了成功说出这段话来,这位优雅的金发精灵不知遭到了多少顿暴打。
可是让巫女奇怪的是,无论被她暴打多少次,雷顿也总是不肯改口。真让她奇怪,在强大的实力衬托下,这位青年大巡逻官的嘴里究竟有哪句话是诚心实意的。
看着熟睡的三位旅伴,灵榛摇了摇头,紧绷的背部逐渐放松下来。
车轮的永无休止的轱辘声中,她疲倦地将视线投向了板车行驶的方向,那原野的尽头有一片黑漆漆的影子,不知是不是蒙特城的城墙。视线慢慢变成一条细缝,巫女的眼帘合上了,与此同时,一位有着银色长发的少女也逐渐出现在了她的眼前,在沉沦的梦境中,向她含蓄地微笑着,伸出了手掌。
“雪奈!”
压下心头的激动以及不断涌出的情愫,巫女以同样的笑容回应着,握住了银发少女的手掌,迈开脚步,在月下的花圃中翩翩起舞。白裙与黑袍飞旋,一切的一切仿佛又回到了圣奥鲁维大圣堂的那个夜晚,只是唯独让灵榛感到美中不足的是,雪奈的手不知为何如此冰冷。
梦里,舞步交错之间,银发少女与巫女对目而视,似有万千言语。然而她却最终没有说出哪怕一句话来,只是陪伴她不停地舞着,将双瞳中深藏着的那缕遗憾,掩埋在了自己的舞姿中,直到梦境的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