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陆历3216年初春,金罗普的皇帝斐特二世驾崩了!
这位年仅二十六岁的年轻皇帝,自从十六岁即位以来,便面临着一系列的险峻考验。他接手了先皇留下来的债务纠纷,兢兢业业地处理着五国联盟战争之后的各种遗留问题,尤其是德克萨灭国时国内愈发严重党派争议,以及年迈的将领和新晋骑士之间的矛盾,令他更加心神不宁,昼夜寝食难安。
因为只有他晓得,金罗普历代的三朝皇帝,把帝国打造成大陆第一霸主的同时,却也将建国数百年来的国库储蓄挥霍一空。守备庞大的疆域需要大量军队,而维持这支军队又需要更多的资金,可是这丝毫不能阻止先皇的野心。为了享受侵略他国的愉悦,先皇不惜提高税收, 向商人借款,也要在对外战争中拔得头筹,却不知道各个村庄和城镇早已物价飞涨,民不聊生 。
斐特一世确实捧着扩大了数倍的帝国版图,躺在大床上心满意足地去世了。可他并没有想过他的儿子、斐特二世,会因为继位十年来日夜不息地处理着他的烂摊子,以至于身心疲乏,油尽灯枯而英年早逝!
这个消息不仅对于皇室是噩耗,对于九千万帝国人民而言,更是一场沉痛的灾难。毕竟在鼎盛了近百年之后,此时的金罗普已是强弩之末,强权帝制下的各种漏洞也开始逐渐凸显了出来。
“唔。”
列宁的手腕一抖,刚刚放到沙盘上的锡兵玩具还没站稳脚跟,便已经顺着桌缘滑落下来,砸在瓷砖地板上发出微弱的响声。于是这个年仅八岁男孩哭了起来,他的嚎哭毫无逻辑,纯粹是为哭而哭,并且声音极其难听。
他就是斐特二世留在世上的唯一子嗣。
自从斐特二世在十六岁继承帝位之后,他便很少与皇后见面了,即使是偶尔在寝宫里过夜,也不过是为了繁衍后代的必要程序。加上由于受到堆积如山的政务压迫,这位年轻皇帝的体质似乎从未转好过。
这也就间接导致了皇后心神不宁的早产,以及孩子的痴呆症状。
八岁的列宁,心智还不如四岁小孩,就连说话也是断断续续的,经常是几个简单的单词连用,例如“妈妈”、“我”、“这里”之类的。在皇宫御医、以及生命魔法协会的大师无数次地治疗失败之后,哪怕是他最喜欢的小锡兵玩具,亦不能再提升他的智力了。
“噢天呐,我的孩子!”
听闻列宁的哭声之后,匆忙从走廊另一侧赶来的皇后推开了房门,弯腰抱起了她的八岁男孩,用的是她已经抱了八年的姿势。
伊莎贝拉皇后的脸上挂着未干的泪痕。这位年仅二十五岁的女人,来自于大陆东陲的索斯科帝国,十六岁便因为政治联姻嫁入了金罗普皇室,并在第二年诞下了列宁,如今她依然风华正茂,不曾流露出半分衰老的痕迹。
然而半天前获悉了丈夫的死亡之后,伊莎贝拉的内心犹如石沉谷底,原本平静的生活道路尽被绝望的黑雾笼罩。
遗孀,多么难听的词语。
况且丈夫的过世,就意味着孩子的即位。
伊莎贝拉心知肚明,年方八岁的列宁一旦即位,那么即将面临的便是各类党派的胁迫,以及暗杀。因为他的心智还停留在幼儿水平,而金罗普皇朝经过连年的对外战争,内部的政治团体更是早已四分五裂,勾心斗角,其中觊觎皇位的也不在少数。
在她的眼中,那些大臣和贵族们就像是贪婪的狼群般,在经年累月的争权夺势中培养了敏锐的嗅觉,随时随地都有能将爪牙伸到他们的身边,撕裂了这对可怜的母子。
作为一个女人——不,作为一个母亲,我必须做些什么。
仿佛一夜之间的蜕变,昨天傍晚还梨花带雨的伊莎贝拉,第二天出门时,红肿的双眼里就已经失去了任何的情感,只剩下沉静的坚毅。因为她不仅需要保护她的孩子不受危险,就连整个帝国的未来也同时压在了她的肩膀上。
“斐特……”
红铜色的长发从耳畔垂下,身穿丧服的女人跪在地上,又一次地注视向灵柩中、丈夫那苍白而瘦弱的脸颊,从中已感受不到任何的生机。可是伊莎贝拉却已无法再留下半滴眼泪,因为她的余光窥见,挂在那些权臣和骑士脸上的嘲讽之意。
嘲笑她如今不过是一个失去了丈夫,失去了地位,失去了一切的手无寸铁的女性。
他们的眼神就像是一把刀,切碎了她的头冠,剥开了她的长裙,将她的肉体肆无忌惮侵犯着。他们仿佛期待这一天很久了,在贵族男人的眼中,这个年轻貌美的索斯科女人,不论胸部还是腰臀都是极致的诱惑,不然又怎会被大陆第一霸主的皇帝签下了联姻协议。
然而伊莎贝拉不会退缩,绝不。
她的四肢恍惚之间充满了力量,将她从悲伤的深渊拉出,她要告诉他们,即使作为一个女性,她也有不可退让的一面。
年轻的皇后扶着灵柩站了起来,由于长时间跪地,导致了大腿血管的不通畅,这个动作是无比痛苦的。可即便如此,她的双脚依然在微弱的摇晃之后,稳稳地踩在了地面上,昂首俯瞰向那一群环绕在殿堂中的帝国臣子。
“格林·迪托雷伯爵。”声音平静,伊莎贝拉从中喊出了一个熟面孔的名字。
“臣在!”
年轻男人的神情一愣,显然没料到皇后会将关注放在他的身上。
不错,格林·迪托雷原本是由斐特亲自任命的铁骑军总帅,可惜在黄泉关大败之后,这个年轻气盛的骑士被迫截断了右臂,再也无法挥剑。
迪托雷家族好歹是屠龙勇者的后代,加上格林曾经的显赫战功足以抵消这次的失败,因此斐特皇帝不仅没有给他责罚,反而加官进爵,让他成为了皇宫内外的左膀右臂。本以为必死无疑的年轻贵族,那时候更是感恩戴德,痛哭流涕起来。
在整个帝都里,格林不敢自称是最忠于皇室的那一人,但是他确信,至少为了金罗普皇家赴汤蹈火还是做得到的。毕竟就算失去了兵权,他如今的地位和性命,也是由先皇斐特保下来的,因此当听到皇帝突然驾崩的消息时,格林的心情亦是凝重无比。
他还没有来得及报恩。
不过伊莎贝拉已经看出来了,在这场葬礼上,格林是落泪落得最为真诚的那位贵族。
“请问……您的指示是?”
“把陛下驾崩的事情封锁下来,不要让帝都和帝国境内的任何一人知道!”
合上棺盖后,皇后扬起头来,眼中是无法掩盖的决意。她的言语掷地有声,回荡在这座寂静的厅堂中,很快便犹如一颗落入池塘的石子,惊起了一阵又一阵的非议声。
“那是违背皇室传统的行为!”
“果然,她只是不过是一个伤心到失去理智的女人罢了。”
“这件事情如果传出去,对于帝国皇室而言就不是天大的丑闻了吗?”
两道不同的声音互相争论着,数百名政客各执一词,却没有人信服伊莎贝拉所说的话,没有人正眼看过伫立在灵柩前的她。
丈夫才逝去了一天,就已经连一个能够信任的人都没有了吗?然而当皇后愤怒且不甘地抬起头来时,她看到争论的波澜中,有一人始终静静地站立着,用瞳孔无比清澈地注视着她,不为所动。
那正是格林!他对伊莎贝拉弯下了腰,用的是标准到过分的骑士姿势。
“在下遵命,伊莎贝拉殿下。”
忽视了旁人的诧异目光,伯爵义正言辞地宣誓道,空荡荡的右手袖管在身侧晃荡着,袖口处的帝国纹章闪烁出无比璀璨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