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暇中时间总是过得很快,自从和大巡逻官雷顿谈妥之后,巫女成天无事可做。
香榭园的位置太过偏远,坐落于城墙边的开发区,门前的主干道尚未建成,通往那些繁华的地方也不是那么容易,需要绕好几条巷子。通常情况下,巫女和奈蔓两人是很少出门的,除非特别重要的事情,毕竟她们的身上都背负着赏金,一旦伪装被识破,很容易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日常的采购工作通常是由女仆来完成的,所以这里的生活可谓是衣食无忧。
灵榛不喜欢封闭的环境,但她在这里过的日子还算不错。白天的时候,她就会向奈蔓请教纽曼公国的文字,以免未来某天到公国旅行的时候,发现自己人生地不熟,受骗上当。让巫女意外的是,或许因为地理位置相近的缘故,纽曼公国的单词不仅在拼写上与德克萨语如出一辙,就连语法系统也几乎是一体的。
当然最大的区别在于发音,有时候即便同样拼写的单词,用德克萨语和纽曼语读来,也完全像是不同的含义。
灵榛依稀记得自己曾和杀手奎林一起去过霍尔镇,而霍尔镇又位于纽曼公国和旧德克萨王国的边境。当初她之所以能够毫无惊讶地和当地的神甫交谈,恐怕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吧。
至于奈蔓,这名女剑士在与巫女等人相遇之后,一直使用的是通用语,所以双方才能毫无滞涩地交流。来自极北之国的伽马皇子一样如此,但是灵榛听说,通用语才推行了百年有余,除了各国宫廷以外,那些偏远的城镇和乡村仍未流行开来。
通用语吸收了大陆各国的发音较为简单的词语,因此容易上手,其中主要的词汇又取源于大陆南方的通古斯王国、以及金罗普帝国。至于大陆北部的德克萨王国和纽曼公国,它们的语言相对通用语的差异很大,若不是灵榛还在圣奥鲁维教堂的时候,跟随伊蕾娅、雪奈等人学习过德克萨语,大概就要浪费更多的时间和精力了吧?
不过除了枯燥的语言学习之外,巫女还有时间练剑。经过奎林的特训以后,她的剑术早已凝成了属于她自己的一套系统,而不再是当初东学一点、西用一点的杂乱无章了。
只是,依靠着缺乏魔力的体质,她根本不知道自己还能走多远……
抱着烦心事,巫女又一次偷偷翻出围墙来了。她戴着兜帽,站在钟楼的顶端,凭借最高的视角环视起了整座自由城邦,心情却一点也不平静。自从和奎林断绝了师徒往来,这个问题始终就像是骨鲠般,扎在灵榛的心头,久久不能去除。
不过这和另一件事相比起来,也不是那么的急切了。
巫女蹲在百尺高的尖顶瓦砖上,视线迅速地转向了蒙特城的几何中心,那无数条大道会集在一起的某个点。这些日子里她观察过不下十次的领主府,如今安然地矗立在环形大道的中央,周围布置着高大的哨所和壁垒,唯一可供出入的便只有东边的正门,和西南侧的常年封闭的小门。
每次想到雪奈是否被囚禁在公馆中的某一座窗户里,灵榛都无法按捺住自己的情绪。然而这一个夜晚,她罕见地没有冲动,只是默默地将费列娜公国大门的守备情况记在心里,然后一个巧妙的翻身。
月光在团成一团的红色长发上一闪,随即消失无踪。
明天——
黑暗中,垂直坠落向下的巫女念道,明天就能与她再见了。
※※※
可是这天晚上巫女又梦见了那个久违的场景。
就和一个月前一样,灵榛眼前的景色依然是那片花圃、圣奥鲁维大圣堂后院的花圃,也就是她和雪奈第一次相遇的地方。
朦胧的月色下,巫女孤零零地站立着,看不见任何的影子。她的目光就和上次噩梦结束时的那样,哀求般地投向远方,那道银发身影消失无踪的方向。
然而这一回,巫女清醒了过来,忽然回想起来这只不过是一场梦境罢了。
她没有再盲目追逐上去。
“你也明白自己是追不上的吧?”
另一道声音回荡在巫女的耳畔,“她是德克萨的遗民,不属于你,生来便继承着光系魔法的血统。就算你将她从圣奥鲁维教堂中带出来,远远地逃到了这座蒙特城,你们两个女人之间是不可能有任何的结果的。”
巫女冷冷地哼了一声,她踏着盛开的紫罗兰转过身去,和黑发的少年面对面起来。
“你又怎么能明白,早在被卷入漩涡中的那一刻就已经死亡的男性灵榛!”
“不,我从未真正死去过。有光就有影,当女性的一面占据了主体,我就成为了隐藏在你背后的男性一面。”
望着巫女震怒的神色,少年摇了摇头,抬头仰视起缺了一角的月亮道:“然而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女性版的灵榛,你可知道,当你深陷在这段不可能的恋情中无法自拔的时候,我却在思考着什么吗?
“我在思考着庞贝村的老妇,阿尔帕夏和她的父亲,被税收和战乱折磨的贝奥武甫一家,还有圣奥鲁维大圣堂的孩子们。是什么导致了他们的悲剧?而我又应该努力做什么去减少这些伤痛的事情继续发生在自己的眼前?”
“只顾自己的幸福难道有错吗!”
巫女大喊起来,打断了少年的话语,她感到眼眶在变得酸涩。
“没有错,每个人都有追求幸福的权力。可是对你而言,与雪奈一起生活,一起终老,就是幸福的终点了么?”
少年的身体忽然无比挺拔起来,他踏近了一步,用无比澄澈的目光注视着惊恐的巫女,“在现实面前,你不断地逃避痛苦,压迫自己的愿望,让它变得渺小而且适合自己,让它看似近在咫尺,不需要太多的努力就能实现。
“可是你忘了一件最重要的事,女性灵榛。”
抬起手臂,少年用食指托起了巫女的下巴,使她不得不正视着他,“那就是,不管你再怎么逃避,再怎么沉溺在这座空想的花园中,既定的事实也是无法改变的。
“这个世界依然在发生着战乱,在不为人知的某些角落还会出现成千上万座圣奥鲁维教堂。你不去努力作出改变,反而随波逐流,将自己沉沦在温暖的怀抱里,可是却不知道,终有一天同样的事情会发生在你身上。
“很快地……那些再简单再美好的希望,亦会在沉重的现实面前支离破碎。”
“胡言乱语!”
一股无名的怒火从心头涌上来,巫女不知从何而来了力量,猛地将黑发少年推开,然后睁开刺痛的双眼来,倒吸了一口寒气。
幸好那只是一场梦,眼前一切都是熟悉的景色,纯白色的床铺和微微透过纱帘来的月光,还有那从绒被上披散开来的红色长发,沾着汗水而略显湿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