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能失败的,因为一切都已经计划好了!
终点就在眼前。
所以并没有什么可以犹豫的,难道不是吗?
没错,经过漫长的旅程之后,明天就可以与雪奈再遇,明天就能远远地离开这座城邦,去往一个不为人知的地方,迎接崭新的朝阳,除此以外她还能有什么追求呢?
心下如此安慰着,灵榛却感觉一阵凉意从手背上传来。她低下头去,借着月光瞥见了肌肤上的晶莹泪珠,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脸颊早已被濡湿了,和渗出太阳穴的冷汗混杂在一起。
可即便如此,巫女也想要满怀希望地微笑,像个普通的少女般,而不是没有归宿的亡者。因为不知何时,那道银发身影已经寄宿着她存活于世的全部意义了。
※※※
“蕾珍小姐?蕾珍?”
沉睡了不知多久,当灵榛的意识再一次浮到水面上时,她听到有人正在以极轻的声音呼唤着,一边快速摇晃着她的肩膀。
冬日里温暖的被窝最让人依依不舍,若是在往常,巫女肯定是一觉睡到自然醒,不让任何人打搅。可这一回,她却像是想起了什么事般,强迫自己抵抗着睡眠不足的困意睁开眼睛,将涣散的目光聚焦在眼前某人的脸上。
即便此刻投入窗帘的晨光并不明亮,灵榛凭借远超于常人的敏锐视觉,也能够分辨出那张棱角分明的英俊脸庞,以及侧畔的金色短发。那人在用欣赏的目光看着巫女,而巫女又从那双瞳孔的镜像中,看见了自己睡眼惺忪的模样,使她很快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雷顿·夫兰多斜坐在她的床边。
为了抓住巫女的两肩,盖在她身上的绒棉大被已经掀开了一角,露出了纤细的锁骨,以及吹弹可破的上臂肌肤。不仅如此,这名大巡逻官还弯下腰来,将脸贴得极近,像是一副说悄悄话的模样,呼出的气息随时都能触碰到她的耳畔。
“噢!即使是毫无防备的睡眠姿态,你也如此的令人着迷,可爱的蕾珍小姐。”
注意到灵榛的苏醒,雷顿非但没有被吓跑,反而展现出无懈可击的笑容,就像两人刚刚在橡果旅店相遇的那样。金发青年激动地捧起了巫女的手掌,那眼神仿佛她是纯洁无瑕的女神般,做势就要低头吻向手背。
该死,他要做什么?
最后的一分睡意被这幕景象刺激得全无,巫女猛然清醒过来,心底下产生了呕吐似的恶寒感。手掌处传来的酥麻感愈演愈烈,使她浑身起了鸡皮疙瘩,犹如脱兔般从床上暴起。
“滚!”
顾不得身上穿的是睡裙,灵榛怒目圆睁,将全身力量都压在了手臂上,从雷顿的控制下挣脱出来。大片雪白的肌肤从绒被中升起,尤其是白裙的肩膀处只有两条缎带,导致她手臂和锁骨的部分清晰可见……
然而金发青年的眼福就到此为止了。因为下一刻,巫女的手肘便已经狠狠地撞上了雷顿的鼻梁骨,将他掀翻下床去,仰面朝天与冰冷的地板撞了个硬碰硬,不省人事!
“要不要这么无情啊?好歹我们都相处了一个多月,也算是知根知底的伙伴了。”
数个小时后,坐在灵榛对面的金发青年抱怨着,一边抚摸着鼻子处的绷带,时不时吃痛地呼叫一声。
朋友?啧,真是天大的笑话。
然而听着雷顿的话语,巫女再没有回答过他一句,或是看过他一眼。自从登上马车之后,她始终无动于衷地望着窗外,似乎蒙特城清晨的街景比起这位无耻至极的大巡逻官而言,更吸引她一百倍。
这种时间若是在夏日里,街上肯定会更忙碌些。但如今深冬的脚步依然停留在自由城邦里,绵软无力的太阳尚未完全展露头角,绝大多数人家还沉浸在睡眠中,那些高矮不一的中世纪楼房,不论木制的还是石造的,唯一的共同点是家家户户门窗紧闭,偶尔还可以听见从中传来的鼾声,掺杂在车轮碾压石子的声音中。
就连商人的早市准备,也要在至少一个小时之后才会开始。可是在这条冷清的大街上,灵榛竟然已经找到了人影。
清道夫。
微弱得即将熄灭的路灯下,老人拖着扫帚和簸箕,影子拉得很长很长。他拖着佝偻的身躯向前迈去,身侧尽是高大黑黢的建筑物,将柔和的阳光隔绝在外,只剩下漆黑的阴影覆盖在清道夫的身上,让人看不清他的面容,但是巫女可以听见那微弱的咳嗽声,几乎每咳一声,老人身上的毯子都会随之颤抖,险些脱落。
只是看他一眼,灵榛便知道这个老人已经活不久了。
可渐渐地,在她的双眼中,老人的背影和前世时社会中的阴影相重合了。对于那些曾经感到厌恶而无法理解的灰暗区域,如今她的心中却已产生了某种萌芽,呼之欲出……
“每个城市都有他们的影子,”顺着巫女的目光望去,金发青年尴尬地摸了摸额头,随兴道,“不但在人类国度,我们精灵王国的社会分工也是很明确的。毕竟国家就像是金字塔,既然有高高在上的贵族和皇族来维护稳定,那么必然存在永生永世无法翻身的底层贫民,他们通常缺乏学识,只能做些简单却又无人愿意去做的工作。这些工作例如清理街道和修砖盖瓦,对于社会而言则是公平且必须的。”
“公平且必须?”
沉默良久,巫女终于开口打断了雷顿的发言,瞳孔中燃烧着火焰,“我要告诉您,雷顿先生!所有人刚出生都是婴儿,天资和天赋的概率都是均等的,可是随着家境的差异,那些贵族家庭的子女能够根据自己的能力高低,选择出属于自己的道路。然而那些生下来居住在茅屋里的孩子们呢?纵使有着超绝的天赋,百倍的毅力,他们在童年时便已无法得到应有的教育,和那些顺利成长的贵族们拉开了距离,而等到他们成人之后,更会因为知识和技能的缺乏遭到社会的鄙夷,被迫继续在底层进行工时极长、报酬极少的工作,以至于当他们的孩子出生时,他们依然活在地底下!
“至于那些贵族呢?为何需要贵族来维持国家的稳定?我眼中所看见的,只有他们所占据的大量财富和贪婪嘴脸。他们在政治上勾心斗角,倒卖兵器,私底下却不需要做太多的工作,只是享受着领土的租金和税收,就能在温暖的火炉前安然度过冬天!
“更重要的是,不管国家地区的稳定与否,平民们战乱时代被迫远离家人,和平时代还要忍受重税和官僚的折磨。健壮有力、高高在上的强者可以轻而易举地掌控他们的生命,将他们当作棋子推上战场,自己享受着纵横睥睨的快意,可是那些出身卑微的人,却只能无路可走接受了服役,当作剑和肉盾,在绝望的火焰中面临死亡。
“听了这些话,您难道还认为这是一种公平的分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