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焰翻滚着。
巨大无比的火的海洋,蚕食着她的肉身,贪得无厌地索取着。
痛苦!痛苦得想要就此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这里没有任何的实物,唯独红色的烈焰包围着巫女的身躯,使她无法睁开眼睛。少女纤细如玉的身体悬浮在半空中,从蜷成一团的长发传来了灼烧的感觉,就像是毫无防备的婴儿般,浸沐在滚烫的热浪里。
呼吸不能,热量从骨骼中迸发,身体快要被压垮,刚刚沁出肌肤的汗水立刻被蒸干。
十八层地狱的烈火也不过如此。
如果是在现实世界的话,逃避痛苦的最好的手段就是睡入梦乡。因为在那里,灵榛还有机会回到那座无忧无虞的空想森林,永生永世不用在意别人,只需独自一人地生活下去。脱离了真实的世界,她可以一觉睡到自然醒,每天每夜都是同样的景色,直到时间的尽头。
巫女可以和永不衰老的小鹿们追逐玩闹,可以将手中的果实喂给可爱的鸟儿,换来悦耳动听的歌声。她可以爬到树木的最高处,眺望着这一整片只属于她一人的天地,只要还在这座空想的森林中,便不会有任何人来打扰她。
然后随着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任凭过往的一切孤独与伤痕在岁月的砂纸下磨平。
同样地也不需要去考虑未来,她只要活在当下的每一天就行了。
三千年如一日。
可是现在,空想却在灵榛的眼前崩坏了。
尽管闭着眼睛,但她能感觉到烈焰中,仿佛出现了无边无际的树木被烈焰焚烧的场景。茂密繁荣的青叶,淙淙流淌的溪流,徘徊的白鸟,以及那座由她亲手建造的温馨的树屋,全部被火焰蔓延了过去,渐渐枯萎、凋零……化作灰烬。
火焰。
巫女茫然地伸出手去想要抓住什么,然而失败了。
因为下一刻,她已经转移到了那座似曾相识的森林前。她骑着黑马红提奔走在烈焰中,远方,布列丹佣兵团的旗帜在火焰的灼烧下支离破碎。她还望见金发少女远远地对她笑着,眼角滴下了冰凉的泪珠,胸口上插着一柄利剑,鲜血将深绿色的斗篷和长裙染得更深。
“你无法拯救我,”毫无体温的阿尔帕夏立在悬崖上,嘴唇被血液染成鲜红,贴着她的耳畔私语道,“你也无法拯救除了我以外的任何人。”
不!不是这样的!
巫女从马背上摔了下来,踉跄地飞奔过去,可惜那道曾经倾慕过的金色长发的身影,却在她手掌碰触到的瞬间向后倾倒,跌落下了悬崖,再也不见。
悬崖的景色消失了,灵榛回到了火焰中,依然一无所有。
只剩下炎热灼烧着内心,迫使她空荡荡地、继续向前快步走去。
于是巫女又来到了那座渗漏着雨水的小旅馆里。电闪雷鸣之间,她的双手满是火焰,火焰灼烧着那张信纸,将上面的字体扭曲了起来,犹如恶魔的咒文般,发出了可怖的声响。原本字里行间充斥着的父爱,也像是针刺般,一根又一根地扎入了她的心脏。
“我是一个失败的父亲,”容貌苍老的齐萊突然从床上坐起,形如枯骨的双手抓住了灵榛的手腕,用毫无焦距的目光瞪视着她,“你辜负了我的遗愿。我以亡者的身份诅咒你,你必将走上和我同样的道路,毕其一生也无法得到挚爱。”
不!不是这样的!
巫女挥舞着双手,想要灭去羊皮纸上的火焰,可惜焰朵中却传来了魔鬼的嘲笑声,将纸张加速燃烧成灰烬的同时,再度包围住了她的全身。
旅店在烈焰中崩塌了,灵榛回到了火焰中,依然一无所有。
唯独火焰在胸口中燃烧着,吞噬着她的内心,继续孤单迷茫地向前奔走着。
煎熬与痛苦凝聚成了实质,压弯了她的背脊。
所以她像是逃避什么似地,愈发奔跑了起来。因为在那遥远的火焰中,隐约有紫罗兰的花香溢入她的鼻尖。
火焰渐渐消退了,与此同时,一座被月光笼罩的花园渐趋于清晰。她望见那道银色长发的身影正在弯腰,从花圃中摘下一束花瓣来,腰间的长裙胜过白雪。放慢了脚步,她的身体终于冷却了下来,毕竟,这里已经是她心中最后一片没有被火焰所吞噬的角落。
即使明知这份光景只是假象,即使明知这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巫女仍然走了过去。
“雪奈,我……回来了。”
犹豫良久,她不知所措地呼唤着伊人的名字。
正在给花浇水的银发少女,动作略微地愣了一下。雪奈捋顺了耳畔的发丝,小心翼翼地放下水壶,紧接着转过头来,眼中闪烁着欣慰与激动并存的火焰。眼角淌落泪珠,她顾不上自身的姿态,快步地扑了过来。
银发少女的冲势竟是如此之大,将猝不及防的灵榛压倒在了柔软的花丛中。
呼吸有些困难,但是巫女却将她的身躯恰到好处地接住了。少女的身躯毫无疑问是柔软的,从冰肌玉骨传来的一阵阵花香,更是令她眼角酸痛,晶莹的泪珠滴落在下方娇嫩的花瓣上。
“不会再放开你了!”伊人喜极而泣道。
银发从耳畔披下,巫女感受到麻痒之感,宁愿贪婪地享受着这一刻的温存。
这里没有火焰,没有痛苦,只有温暖。所以,她不管银发少女的惊讶神情,将雪奈的头压得更低了一些,好使她的嘴唇触上她的。
两唇相接,露水承转。
灵榛的额头贴上银发少女的额头,仿佛生怕她忽然飞走般,用手臂捆绑住她的身躯不让她起身逃走。沉溺在温柔的怀抱中,逐渐地,雪奈的眼神也软化了下来,她的身躯瘫软在巫女的怀中,脸颊泛红,像一只小猫似地吸吮着。
月华下,裙摆与裙摆散开,银发与黑发交叠在紫色的花瓣上,巫女离开了银发少女的双唇,捧起了她的脸颊,感受着那无数次在梦中遇见的容颜与轮廓。最终她不住地哽咽了起来,惹得雪奈露出了不解的神情,可即便如此,巫女仍旧遵循着心中痛苦的火焰,翻过身去,与银发少女面对面躺在花圃中央。
她注意到,月光将雪奈的面容映得苍白。
伊人早已逝去的事实,被巫女回忆起来了。
即使月光是这般的寒冷,她心中的火焰也不曾熄灭过,反而孤注一掷地旺盛了起来,开始侵蚀起了这片记忆里的最后的花园。花瓣与枝叶在热浪的摧残下,被捧卷上了星空,盘旋着、飘舞着,然后化成了火焰的养料。当圆月被滔天的烈焰盖住之时,所有的花朵都已消失无踪,仅余下两道身影纠缠在火焰中,难以割舍。
“我也喜欢你,雪奈。”
火海吞噬的空间中,巫女的嘴角浮现出了绝望而纯粹的微笑,像是要将她与自己融为一体般地,将少女拉得更近些、更近些……
“最喜欢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