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一杯果酒吧,唐纳德。”
当挑了一个干净的座位坐下时,赫兰德琳这样对中年男人说道:“当然,纯度越低越好,喝起来就像是饮料的那种。”
“若在平常,你是不会选择喝这种清淡的‘饮料’的。恕我直言,你的脸色不是很好。”
刚刚端着餐盘回到吧台前的酒馆主人,用惊讶的眼神观察着她,同时手头的工作不曾停歇。唐纳德小心翼翼地擦拭了空酒瓶,随后又取出一瓶没有开过封盖的,绕过柜台和人群,朝着黑发女人这边走来。
“你说的没错,今天早上确实是发生了一些事情。”
“很严重的病人吗?以至于让我们尊敬的术士小姐都手足无措?”
“这不是在开玩笑。”有些生气地皱起了眉头,赫兰德琳接过从旁递来的果酒,对着麦秸做的吸管吸吮了一口,压下心中的不安感道,“其实……就像你告诉过我的那样,今天早上乔来找过我了。”
“哦。”
摊开毛巾擦拭起桌面,唐纳德的脸上露出了罕见的玩味表情,带着那道疤痕显得格外讽刺。他用好奇的目光瞥了她一眼,问道:“莫非是告白?”
“……嗯。”
犹豫地应了一声,术士小姐低下头去。
“当时你是怎么回答的?”
“我昨天就表明过自己的态度了,我并不适合他。”
“所以最终还是拒绝了,对吧,”中年男人收起毛巾,直起身来,注视着陷入沉默的赫兰德琳,神情回归严肃,“虽然萨拉托加的村民们无不仰赖着你的博才多学,但是经过了这五年来的对话与相处,我一直认为你是个感性的女人。况且,乔对术士小姐的依赖情感是如此明显,所以你不可能没有察觉到他的心愫。”
“即便如此,我也始终是把乔当作普通的友人来看待的,”术士小姐深吸一口气说,“我绝不可能喜欢上他,或者发展出超过友谊之外的感情。”
仿佛要发觉出什么端倪似地,酒馆主人盯着赫兰德琳的眼睛道:“真的,对他一点想法也没有吗?”
“没有。”
“那么乔可真是个可怜人,”唐纳德的视线从黑发女人的脸上移开,转身绕到桌位的后方,“依我之见,你必须找个时间好好解释一下。今晚他连酒馆都没有来,恐怕正是因为这件事伤透了心,毕竟是对暗恋了五年的术士小姐的首次告白,可想而知这句话,是他当初鼓起了多大的勇气才向你说出了口。”
这种事情她又怎么可能会不知道。
赫兰德琳没有再出声,因为这个时候酒馆主人已经走远了,似乎并不想等待她的回答。中年男人来到另一张桌前,微笑着和酒客谈天说地,随后从吧台前接过几杯麦酒和葡萄酒,放在了他们的桌上,继续不紧不慢地工作起来。
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由于周围客人的增多、而逐渐喧嚣的氛围下,术士小姐的心情也愈发烦乱。她瞪着手中的酒瓶好一会儿,然后又觉得不太爽快,便直接抽出吸管,对着瓶口灌了下去。
反正只是低纯度的果酒,总不至于像昨天那样醉得她不省人事。
可赫兰德琳不曾料到的是,当盯着杯中摇晃的液面时,一股倦意却从脑海深处涌了上来,让她的呼吸减缓,眼前的景色也渐渐摇晃了起来。她努力地想要眨眼抵抗,将恍恍惚惚浮现出来的梦境扫出去,结果酒馆中的喧嚣人声反倒成为了催眠曲,让她的脑袋缓慢倾斜下去,最终断电般地眼前一黑……
因为术士小姐忽然想起自己竟工作了整整一天直到晚上,岂止是没有吃午饭,就连早餐也遗忘在脑后了。
※※※
“你是谁?”那个震天动地的声音回荡着,撕裂了噩梦。
她猛地抬起头来,胸口剧烈起伏着,心脏快要跳出身体。
黑发女人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中具体的内容已经不记得了,只剩下这句话回荡在她的脑海中。可不知为何,只是回想也能让她出一身冷汗,仿佛这三个字触碰到了内心最深处的、也是她最无法面对的地方。
我是谁?我是赫兰德琳啊!萨拉托加村的女术士,既是受到年轻剑士所仰慕的女性,同时也是酒馆主人的知心友人。
渐渐回过神来,术士小姐的双手按在桌上,心有余悸地注视着不知何时打翻的酒杯,桌上的液迹仍未干透,但是从四周变色的痕迹看来,显然已经被晾了不少时候了。然而根据她对唐纳德的了解,酒馆主人应该早早地趁着她熟睡时清理了桌面才对,而不是任凭污渍染深了桌子,放任不管,最终影响到客人的心情。
很快地,赫兰德琳就发现了异常。
奥森酒馆寂静得可怕,所有的座位空空如也,仅余下零零散散的酒杯摆放在各个桌面上,那些酒杯有的已经喝完,有的仍剩下大半,像是刚刚倒满的模样,安安静静地搁置在桌边。这一幕景象和术士小姐昏睡之前别无两样,唯独缺少了客人,就好像那些村民们被从画面中生生抹去了那样。
这不可能。
目光迅速扫向了吧台,赫兰德琳震惊地发现,连身为酒馆主人的中年男人也不翼而飞了。别的人她不清楚,可是她唯独能够确定,唐纳德早已将这间酒馆视作了余生的所有事业,不仅工作在这里,就连吃住都舍不得离开此地,因此是绝不可能抛弃客人而不顾的。
他们都到哪里去了?一阵冰冷感从大腿处涌来,术士小姐突然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再也坐不下去。
于是,不管桌面残余的狼藉痕迹,她随即离开了酒馆。
幸好,喧嚣的声音从萨拉托加村的出口传入耳中。通过灵敏的听觉,从中她辨认了她所熟悉的、酒馆主人的嗓音。
当行走在街道上的时候,远方的那阵人声给予了她安心的同时,也让她不禁好奇了起来,毕竟在这座常年平静的小村中,是很难发生如此引起村民注意的事情的。所以赫兰德琳便猜测到,究竟是姗姗来迟的旅行商人终于抵达了这座世界边缘的村庄,亦或者,流浪的吟游诗人带来了他们的拿手把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