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森酒馆在周五的傍晚,又一次迎来了热闹的时刻。
随着各家灯具的点燃,夜幕逐渐降临到这座世界边缘的小镇上,预示着工作日的结束,以及周末的到来。而劳碌了整整五天的人们,无论农夫或是铁匠,都放下了手中的作业工具,擦拭汗水,等不及地便要往此地赶来,因此有时周五的奥森酒馆是一周之内最热闹的。
身为酒馆的主人,唐纳德已经没有余裕站在后台擦拭酒瓶。
摇晃的灯火下,他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老式夹克,体现出中年男人独到的品味。唐纳德的手里捧着炭笔和速记板,亲自穿行在各张桌台之间,有条不紊地询问着客人们的需求,至于他两天前招募的新助手、采矿工普朗克的女儿,则慌慌张张地端着餐盘走进走出。
“来一杯麦酒,唐纳德!”
“老规矩,你知道我需要的是什么。”
“麦酒的话没问题,只是,”唐纳德看了一眼侧旁满脸胡渣的肥胖男人,语气平常道,“邓肯,旅行商人已经快半年没来萨拉托加村了,因此……”
“啊,我明白了,没有杜松子酒。”邓肯无奈地耸了耸肩,“那就来一杯最普通的葡萄酒吧。”
“可以,稍等。”
不等肥胖男人的话音落下,炭笔流畅地在纸板上划下几道印记,唐纳德已转身走向了下一张桌位。中年男人一桌接着一桌地记录着,高效而不犹豫,因为他很清楚,虽然萨拉托加村的人口稀少,但是奥森酒馆的容量也是有限的,若是像往常一样安安稳稳地坐在柜台后,等待客人上来点酒的话,必将影响到酒馆的声誉。
然而就在这个忙碌的时刻,酒馆的门又开了。
纤细的手掌扶在门框上,一道静谧的影子飘入灯光下。受到酒馆内外气流的影响,黑发从她的身后微微拂起,带着夜色的帷幕缓缓落入众人的视线中。女人穿着一身长长的白袍,身上沾染着药水和金属的气味,身材在衣料下显得朦胧而美丽。
风铃奏响时,空气仿佛凝固了一个瞬间,然后当意识到到来者是认识的人后,人们又迅速地交谈了起来。有人挥手向女人打招呼,有人则尴尬地扭过头去,装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继续饮起酒来。
这片刻的不自然令赫兰德琳稍稍错愣了一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她误以为是伪装遭到了暴露,导致她的真面目露出在众人的耳目之下,毕竟此前从未有过这样的情况,萨拉托加村的大伙都是认识术士小姐五年以上的,平常都比较尊重她,但绝不可能会直接拿目光瞪着她。
“前几天的事情对村庄影响很大,”酒馆主人扯下了一张废纸,捏成一团塞进口袋里,随后端着速记板来到了赫兰德琳的身旁,“这也是没办法的。村庄已经太多年没见血,突然发生的这桩意外,或许真有可能破坏了这份维持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和平也说不定。”
“我也只是履行术士的天职罢了。”
赫兰德琳摇了摇头表示不满,随后坐到了吧台前仅有的空位上。
“既然如此,我们晚些时候再谈谈吧,”环顾着忙碌的酒馆,唐纳德指尖的炭笔转了一圈,若有所思道,“您需要点什么?以救死扶伤而闻名的尊敬的术士小姐。”
她点了一份红酒。中年男人于是又去照顾下一桌的客人了。
※※※
“最近几年有些不太寻常,我能隐约感觉到外界有些变化正在酝酿。”
深夜寂静的酒馆中,客人早已酣畅而散。唐纳德擦拭着因为酒杯打翻而濡湿的桌角,将一只接一只的酒杯收起,头也不回地低声道,“吟游诗人不常来到这座村庄了,而旅行商人的行程也一年比一年晚,他们的脸上是压抑的神色,带来的货物愈发稀少,逐渐不能补足小村缺乏的物资。”
赫兰德琳推测道:“或许只是其他地区的收成不良?”
“单是这样,绝不可能影响到唯利可图的商人,”唐纳德卷起袖管,露出了曾身为宫廷剑师时所锻炼出的结实肌肉,“在帝都待了这么多年了,我知道金罗普帝国肯定是发生了什么大事。你也听说过,大约六年前的这个时候,年仅二十六岁的先皇斐特三世驾崩了,并且其子、八岁的列宁被同时扶上了皇位。”
“对帝国而言,想必是极大的打击吧。”
“当然。”穿着陈旧马甲的中年男人缓慢地擦拭着,昏暗的灯火将他的侧脸映出了岁月的伤痕,“皇室的纷争一般是我无法涉及到的范围,即使我曾担任过宫廷的指导剑师。然而站在帝都权力最高的大人物们身旁,那些年里,我也能意识到,皇族与贵族之间的纷争究竟激化到了何种地步,那可不是三言两语便能讲清的。”
赫兰德琳有些犹豫。萨拉托加村名义上也是帝国的领土,虽然处于半自治的状态,但是一旦金罗普的皇室发生了风波,早晚有一天会牵连到这里,而她最不想要的,就是如今安静的生活遭到破坏。
“正好患者的情况已经稳定,加上有李雅帮忙照顾,我想细听您的见解。”术士小姐双手搁在桌台上,注视着酒馆主人的双眼道。
“首先,我估计先皇驾崩的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中年男人放下揩布说。
“二十六岁正值人生的巅峰,何况斐特三世继位以前,身体状况向来十分良好。即使是作为皇帝,仅仅十年的工作量,真的能够将他的身体压垮、甚至导致一朝暴毙吗?”
“你的意思难道是?”赫兰德琳瞳孔睁大。
“想想看吧,皇帝的驾崩对哪些实力有利,”唐纳德道,“首先是直接获益的贵族们,新继位的年幼的列宁,是一个智力等同于四岁小孩的痴呆,这就意味着皇帝更容易受到他们的控制,在现今乃至列宁驾崩以前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实权都无法收回到皇帝的手里。”
“可是,我听说伊莎贝拉皇太后,正在试图拉拢一些曾经效忠与于皇帝的保守贵族,例如曾经的铁骑军总帅……格林。”
说起格林这个名字的时候,术士小姐感到一种莫名的熟悉感涌上心头,她的语声停滞了一瞬。然而她思来想去,始终回忆不起来这个名字的主人究竟是谁,以及自己究竟在何处与他有过一面之缘,也许只是错觉吧。
“皇太后归皇太后,她终究不过是一介女子。”
中年男人叹息道,“更何况那位铁骑军总帅格林,早已在进攻蒙特城的时候,被砍断了右臂惨败而归,沦为空有贵族头衔而无军力的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