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时分的帝都明月,显得清冷而高不可及。
与南部边境不为人知的血腥战斗相比,伊莎贝拉赐给术士小姐的别墅,愈发空幽宁静,就好像远离尘嚣的世外桃源般纯净。
品尝过女仆精心制作的甜品之后,结束了夜宵的两女来到了后院中,想要亲眼目睹皇太后吩咐宫廷女侍对庭院作出的改造。赫兰德琳悠哉地漫步在花田上,而身为客人的娜珀仑则紧随其侧,一边介绍着各种花卉的名称,一边与术士小姐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着。
伊莎贝拉所种植的某些花类,是早在金罗普帝国侵略欧门大陆上其他国家的战争中,从大陆各地收集而来的名贵品种。它们争鲜斗艳的姿态,给赫兰德琳带来了陌生的感觉,仿佛她与它们生活在不同的世界中似地,分明只是隔着寸步之遥,却触不可及……
望着身边的娜珀仑,这位前辈对诸种花卉滔滔不绝,眼神中所流露出的向往模样,赫兰德琳感到了同样的陌生和遥远。
女人是天生爱美的,身为冰医圣手的娜珀仑也不例外,所以她才会喜欢这些娇艳的花朵。然而赫兰德琳却不同,比起眼前过分艳丽的花类,她更向往紫罗兰的纯粹,或是百合花的洁净。
也许伊莎贝拉看不起这样的花朵,认为用普通品种的它们来装点御赐别墅,未免太过显得皇族小气。可皇太后不曾得知的是,雪奈在世时最喜欢的花卉正是紫罗兰,没有看到紫罗兰的赫兰德琳,自然失落了不少。
“说起来,赫兰德琳还没讲过以前的事情呢!”娜珀仑弯下腰来,借助月光触摸着花瓣,“你在北塔学习了一年的时间,按照现在的年龄来推算,赫兰德琳在来到北塔之前只是一个十五岁的少女吧?在那样的年纪里,为什么会想到成为冰之贤者的弟子,你的父母和家庭又是怎样看待你的决定的?”
年龄?
不,这是娜珀仑对她外貌的误会。
在抵达北塔时,巫女的真实年龄已经三千多岁了,并且为了寻找方法,使人偶般的雪奈重新找回意识,她早已在大陆各地奔波的旅途中操碎了心。
至于父母和家庭?
身穿天蓝长裙的赫兰德琳咬住下唇,在娜珀仑困惑的目光中,微微低下头去,使得面部表情笼罩在月光无法触及的阴影之中。
“我的父母……大概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
尽管时间已经流逝了三千年,但是过去的记忆却像是被刀铭刻在了赫兰德琳的脑海深处,使她久久地无法忘怀,只能被动地将它埋藏起来。
这也是穿越之前的她,还在身为高中少年的他,会拥有如此沉默寡言的性格,仿佛与那片世界格格不入般,甚至在高考前夕逃到了东洋的某座岛屿上,在与友人打赌打赌输以后,甘愿换上一身巫女装的原因。
父亲很久没见过了,面庞模糊不清,但是在印象中曾经是一个稳重踏实,重视家庭的男人。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当小房子换成了大房子,事业上逐渐收获成果,父亲却像是被某些东西束缚住了般,逐渐失去了对于这个家庭的关心。
以出差为借口,三天两头不回家是常态,即使回家之后,也只不过是拿母亲当做出气筒。曾经的温馨与爱情消失无踪,剩下的只有充斥了双眼的野心,以及隐藏在西装之下的暴虐。
后来,父亲再也不回家了。
再后来,忍无可忍的母亲也很少出现在家中了,被称为家庭的事物名存实亡,只留下灵榛独自一人居住在屋檐下,接受着每月由父亲寄来的零花钱,默默无闻地生活下去。
直到某一天,无法承受高考压力的少年灵榛,终于在自暴自弃中离开了这座居住了十年的大房子,带着仅存的积蓄,和几个狐朋狗友前往东洋的岛屿旅行……最终遭遇了海难,落入到无边无际的深渊下,从另一个世界的彼岸浮出水面。
换而言之,恐怕正是这无比厌恶着现实世界的想法,才使得灵榛能够在永恒不变的空想森林中,顽强地自立根生下去,存活了整整三千年的岁月。
然而现在看来,赫兰德琳知道所谓的空想森林,只不过是神明为了封印住自己体内未知存在,不让其力量觉醒所设下的幻境。这些年在欧门大陆上的旅行,使她经历了无数次的悲伤与痛苦,也变得更加成熟起来,不再像当初的巫女那样,仅仅单纯地渴望着幻想,却无法付诸于实际行动。
“已经不在世上了么?很抱歉提起让你伤心的事情。”
误解了术士小姐的语意,娜珀仑的眼神微微黯淡了些,站起身来,将手中捧着的花瓣展示给赫兰德琳看,“作为医者的我们都能明白,生存与死亡,是人生必将面临的事。就像这片花瓣一样,盛开到极致之时终有谢落的那天,尔后它也会在土壤中分解,成为来年花瓣的养分,以便完成轮回的宿命。”
望着娜珀仑的掌心,赫兰德琳摇了摇头。
身穿天蓝公主裙的女人仰起头来,黑色长发被月光笼罩上一层神秘的色彩,其中蕴含的远超出人类所拥有的美丽,即使是同为女性的娜珀仑,也不禁看得心神恍惚。
“不,这世上没有轮回,死者便是死者。真正能够起死回生的人,或许早已脱离了人类的范畴,成为了永远孤独流浪在这片大陆上,找不到归宿,不值得任何人怜惜的亡灵。”
当赫兰德琳话音落下时,一阵清冷的风将她身上的长裙卷起,紧贴在纤细的腿部。纷乱的雪花从屋顶上扫下,伴随着微弱的细风,环绕在赫兰德琳的周身,犹如妖灵般翩翩起舞,点缀着她的前胸和腰部。
“赫兰德琳?”看见了术士小姐极其不可思议的模样,冰医圣手诧异地瞪大眼睛道,“你究竟是……”
没有给予娜珀仑回答,黑发女人只是安静地合上眼帘,沉浸在寒风的侵袭中,任凭玲珑有致的身形暴露在月色下,逐渐变得透明而不可捉摸。
如梦似幻的这一刻,就连繁星都沦为了她的点缀。
直到某个瞬间,赫兰德琳手腕上缠绕的丝带像是云朵般融化了,转变成了紫罗兰的形状,而当她再度睁开那双漆黑的瞳孔时,庭院已是万籁俱寂,仅余泪水滴落在花瓣上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