簌簌——簌簌——
一个少年的身影在林间穿行着，冲散树木的枝条，一路前行着。
黎降星用手紧紧地按压着自己的胸口——剧烈的痛苦变得愈加难以遏止。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只是被那种本能所驱赶着。
他已经一路离开了城区，闯进了城郊边界的山林之中。背后城市的灯光变得越来越遥远，越来越黯淡。
一路上，那些一闪而过的画面不时侵袭着他。大脑深处剧痛，模糊的画面如同凌乱的线条，像无数的蛇一般扭动着，又像是古老石碑上的象形文字。此刻他们活了过来，精灵般舞蹈。
一切都开始由模糊变得清晰起来，种种在他最深的梦魇中都不敢想象的画面在他的眼前闪灭。
黑色的翼在夕阳下扬起，遮蔽着天空。地狱的大门被开启，狰狞的恶魔如潮般涌入人间。被长剑贯穿而束缚在十字架上的天使缓缓地睁开了眼睛，她的银发飞舞，鲜红的血流缠绕着她的全身。
就像是在太古的黑暗里，看着难以名状的怪物的呻吟与嘶吼，而怪物用奇诡的语言向他讲述着失落的历史。
——出现在那画面中的，站在行将坠落的崩坏王座上的，黑翼的怪物。
降星缓缓地停下脚步，跪倒在地上。他痛苦地抱着头，蜷缩起来。
一瞬间，那个曾经出现在纯黑的梦境中的疑问，再次浮现。
——我究竟是谁？
降星再度站了起来。找寻着什么一般，跌跌撞撞地在黑暗阴沉的密林中继续前行。
而脚下不知延伸往何处的道路，像是导向他那未知摇曳的未来一般……
密林的阴影中，有个少女的身影隐匿在枝叶后，双眼闪动着淡淡的金色光芒。风吹动她的白色长裙，宛如翻飞的白玫瑰一般。
◇
夜晚的山林，被黑夜的连影所笼罩。
夜间浓厚的雾气笼罩着山路，能见度很低。在山间密林和和浓雾的笼罩之下，这里一片幽深与阴暗。
这里是城市郊区蜿蜒盘绕的山路。一辆车的残骸侧翻在路旁。油箱爆炸燃烧产生的火花已经熄灭，浓烟弥漫在路上。
“报告现场状况。”
这里是城郊的偏僻一带。一辆运输车停在路旁。一个金发男人倚靠在车旁，丢掉手中熄灭的烟头，对着面前身着军装的众人。他是这次行动的指挥官。
“目标按预计，位于9号点。”
一个军人望着不远处山脚下的环山公路，报告道。
“9号区域内没有发现人类的生命迹象，恐怕已经全部遇难了。”
另一个人报告道。
“明白了，”金发男人抬起头来，“第二警戒令解除。现在，进入最后备战阶段。”
说着，他伸手开启佩戴在耳麦上的通讯器。
“这里是Crusaders。已经按照预定作战计划抵达待命位置。目标确认。”
金发男人向着通讯器传达了现场状况。
“这里是DTB。三级攻击等级，作战开始。”
通讯器的另一头，传来了平静的指示。
“明白。”
确认了行动指示后，男人向身后的军人们示意。
“作战开始——！”
伴随着这一声令下，军人们一拥而上，手持武器，突入封锁区域。
他们迅速包围了环山的道路，组成严密的突击阵型。
在夜色与浓雾的遮蔽之下，山林下的道路漆黑一片，几乎什么也看不见——目标就隐藏在这样的黑暗之中，未知而危险。
透过夜视仪内的昏暗视野，他们看清了山路上的景象。
指挥官停下了脚步，并抬起一只手，示意身后的军人不要再继续前进。
所有人都依循指示而停下，同时开启了目镜上的探测系统。
——昏暗视野的角落里，一个人形的轮廓闪着暗紫的幽光。
“波形为紫色。确认‘恶魔’！”
“使用L弹，展开攻击——！”
军人们将手中的枪械对准了那个人形，一齐开火。一瞬间，那个东西的身影便被猛烈的弹雨所笼罩。
“目标的‘圣域’，确认被贯穿！”
“继续攻击！”
枪弹的火光照亮了黑暗，那东西的样貌也随之在闪灭的光芒中显现出来。
它的身上散发着黑色的蒸汽，如同被黑雾所笼罩。
那东西带着人的形状，嶙峋的皮肤上覆盖着致密的角质层如钢铁般的黑色晶体。在忽明忽暗的枪焰的照耀下，那东西的身形狰狞可怖。
令人联想到从地狱闯入人间的恶魔。
一般不会认为是现实，简直像是异常的噩梦——像是做了这样的噩梦的场景。
这样的怪物突然出现在眼前的话，一般的人类恐怕也只能吓得瞠目结舌，并无助地发出惨叫吧。
怪物睁着那双空洞的眼睛，紫色的眼瞳像是黯淡的火炬。
——那是存在于这个世界的黑暗或是错误。名为“恶魔”的怪物。
而他们所要猎杀的，就是这样的怪物。
猛烈的射击持续不断。怪物的身体在枪弹的射击下逐渐变得破损。它痛苦地嘶吼着，但还是以强韧的身躯扛下了所有的子弹。
何等恐怖的生命力，那东西真的能说是个生物么？
——在人类的世界里，名为“恶魔”的怪物便是这世间的黑暗、错误。
没有神明的世界里，为了生存而进行的厮杀与淘汰时而上演——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这个，光被吞噬的世界。这个，淋漓的鲜血与残酷的真实都隐匿在黑暗中的世界。
“如果现在不能将这只恶魔歼灭，危害将进一步扩大——火力压制已经完成，相应分组抓住机会发射Longinus之枪，击杀目标。”
所有人的通讯器里，传来了指令。
“就是现在——！”
金发男人一边持续着射击，一边回头下达着命令。
“碧莹，发射Longinus——！”
“明白。”
那名军人冷静地回应——那是一个少女，她抬手举起手中的巨型枪械，以冷厉的目光注视着那个目标，将枪口对准了它。
她机械般精密地操作，弹道完成校准，骨骼在最合适的位置一一锁死。
少女扳动枪栓。电流贯穿Longinus的枪身，各部件逐一解锁，进入发射阶段。
她扣下扳机，沉重的破甲弹破膛而出。
重型子弹以巨大的动能穿透了怪物的身体，并迅速在它体内爆炸。
怪物剧烈而痛苦地翻滚着。那张沾染血污的脸扭曲着，在弹头爆炸的闪灭的火光照耀下格外狰狞可怖。
怪物在挣扎中死去。它的身体变成惨灰色的碎片，并碎成粉末，消散。
“……”
所有人都停止了射击，确认着现场的状况。
“目标，完全沉默。”金发男人确认着战场的状况，“任务完成。”
男人回过身，看着其中一名军人。
“阿轩，通知清扫部队处理现场。”
“明白。”
那名军人回应道。
“恶魔造成的人员伤害呢？”
“有两人遇难。这一带已经严密封锁了，情报没有扩散出去。”
“好，我知道了——全员，撤离。”
金发男人伸手抬起佩戴着的目镜，带领着众人准备撤离。
“……”
那个刚刚击杀恶魔的少女静静地站在原地。在风中，她那蓝紫色的短发随风摇摆着。
“……怪物。”
她凝视着爆炸的火光和散去的灰烬，低声自语。
“走啦，碧莹。”
身后有人在叫她，那名少女——玄碧莹，回过身去。
那是一个身上同样穿着军用装备的齐刘海女孩，她一边将手中的枪背在身后，一边跑过来向碧莹搭话。
“走吧，华雯。”
碧莹轻声回应着，同那个女生一起跟上前面的部队。
“话说，今天集合的时候，你来的很晚啊。”
被称为“华雯”的少女说道。
“因为今天要转学，有些事情耽搁了。”
“哎？为什么突然在这种时候转学？”
“因为要见一个人。”
碧莹简短地回答道，同时加快了脚下的步伐。
“哎——碧莹，你等等我嘛——”
身后传来了华雯的声音，可是碧莹并没有回应。她停下了脚步，一动不动，只是环顾着四周。
“怎、怎么了？碧莹？”
“目标不止一个。”
碧莹看着视野远处的那个幽紫的人形，冷冷地说道。
然后，与此同时——
“波形，紫色！”
“确认到其他恶魔！”
“目标有两只——！”
通讯器里传来了同伴的声音，在场的所有人在一瞬间警惕起来。
“出现新的恶魔，与7号、8号区域内的待命部队发生交战！”
“全员，战斗准备——！”
在接到来自其他作战区域的的通讯后，碧莹抬手架起了手中的枪械。
“碧莹，准备发射longinus。”
通讯器里传来指挥官的声音。
“明白。”
碧莹平静地回应道，同时熟练地完成填弹、上膛等动作。
准心落在她的视野中央。那些怪物狰狞的身影，在瞄准具中清晰可见。
她已经无数次击杀过这样的怪物了，所以毫不犹豫，毫不留情。人类和恶魔间的纷争与战斗是残酷的血雨腥风，而她自己就身处在那样的战场之上。
许多像这样的时刻，她仿佛听见了时间的风声。
最初来到这样的战场时，自己的心中，又究竟是种怎样的感受呢？
——一定是一如既往的深沉的憎恨和炽热的怒火。
因为，恶魔是危害人类、危害这个世界的存在——是必须被杀死的怪物。
碧莹面无表情，精神、意志和她手中的武器仿佛融合在了一起，那条必杀的弹道已然在她的意识中成型。
这里距离作战地点仅有两百米左右，Longinus将轻易地击杀目标。
她机械般精密地操作，弹道完成校准，骨骼在最合适的位置一一锁死。
然后，就在她即将扣下扳机的那一刻——
“指挥官！有人，有人闯进了作战区域——！”
听见通讯器里同伴的声音，碧莹一瞬间睁大了眼睛。
“什么？你说的是真的吗？！”
指挥官厉声问道。
“是的——是人类！好像是个学生——！”
碧莹一边听着通讯器里的对话，一边加大了握枪的力度。她调转Longinus的枪口，通过瞄准镜的视野观察着战场上的情况。
“——！！”
在看清了那个闯入作战区域的人之后，碧莹靠在扳机上的手指颤抖了一下。
——那是一个少年。他的身上还穿着崛越高中的制服，头发被风吹乱，像是赶了很远的路。此刻，他步履蹒跚地行走在山路上。
碧莹在瞄准镜中看着那个少年的脸，怔怔地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降星……？
为什么……为什么他会一个人出现在这里……
碧莹咬紧了牙。
因为那个少年的突然闯入，作战计划再度被打乱。战场上的枪声止息，军人们看见那个少年缓缓地走向战场的中央。
不久之前刚刚受到袭击的怪物发出尖厉的嘶吼——为了逃生，它发疯般地冲向那个少年。
怪物的利爪呼啸着落下，飞溅的血雾在少年的胸口荡开。
少年重重地倒在地上，他的身下漫开一片血泊。
“！！”
见状，碧莹改变弹道，将准心指向袭击那个少年的怪物。
她扣下扳机，火焰、暴风和重型子弹一起冲出枪膛。破甲弹高速地旋转着，螺旋状的尾翼脱离，最终只剩下那枚手指粗细的银色弹头，以超音速的高速射向目标。
刹那间那根红热的银刺便抵达了战场，准确地命中了目标。
在弹头爆炸的耀眼火光中怪物的身体变成惨灰色的碎片，并碎成粉末，被风所消散。
倒在怪物身旁的少年黎降星也受到了弹头爆炸的波及，被风浪所掀飞，滚向山路的旁侧。
降星艰难地睁开眼睛，看着眼前的景象。他努力地试图站起来。
降星游离的意识再度变得清晰起来，看见狰狞的怪物与杀戮的战场，他惊得跌坐在地上。
——眼前的这个，真实而残酷的世界。
就像是迷路的笼中小鸟闯入了弱肉强食的原始丛林一般。
为什么……
竭力遏制着脑内的剧痛，降星茫然地思考着。
受着那个梦境的指引，又像是受着什么人的呼唤一般……他的本能驱使着他，让他作出回应。
现在他已然来到了这里，但那个人并没有出现。
看见的只有，这个世界的真相。
那是……什么……？
降星呆在原地，看着在烈火与烟尘中嘶吼的怪物。
另一只怪物也注意到了降星。它挥舞着利爪，缓缓地向他走去。
“华雯——！你来操纵Longinus！”
碧莹将手中的沉重枪械丢给一旁的华雯，自己则如离弦之箭一般冲了出去，直奔向山路上的战场。
“喂——？！碧莹——？！”
身后传来华雯的呼喊声，但碧莹依旧头也不回地向前冲。
怪物迈着步伐走向降星。枪弹落在它的身上，溅起明亮的火花与漆黑的血。但是因为有人在场，枪击无法密集。怪物依旧张牙舞爪地向着降星逼近。
“……！”
降星想要逃走，但他迈不动步子。他看着那个笼罩自己而来的阴影，火光不时照亮它那狰狞的面容。
会死在这里吗……
利爪朝着自己挥舞而下，降星惊恐地闭上了眼睛。
少女的身影从公路旁的密林中飞速地闪出，挡在怪物与降星之间。她抓起佩在腰间的金属握柄，推动开关，拔出一柄闪耀着电光的镭射剑。
镭射剑和怪物的利爪猛地相触，爆出震耳的巨响。
这一击将怪物击退。它警惕地望着碧莹，摆开野兽扑击的姿态。
碧莹也退后一步，挡在降星的身前。
“碧……碧莹……？”
看清了眼前那个少女的样貌，降星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那是他的同班同学，玄碧莹。此刻，她的身上穿着特殊的军用装备，手持武器，立在自己的身前。
“……”
碧莹回头看了他一眼，沉默不语。
“到安全的地方去。”
最后，她这么说道。她回身面向怪物，握紧镭射剑的剑柄。
降星撑着身体从地上站起来。
为什么……为什么玄碧莹会出现在这里……为什么她在进行着这样的战斗……
降星低垂着眼睑，像是不愿看见这错乱的世界一般。
“——！！！”
突然，像是隐约觉察到了什么一般，降星猛地睁大了眼睛。此刻他本应该逃往安全的地方，可他停下了所有的动作，只是怔怔地站在原地。
是谁——？
降星四处环顾着，像是在找寻某个人的身影一般。
然后，下一个瞬间——
一道耀眼的光芒从天而降，宛如银色的流星一般坠向地面。
刹那间，大地被撼动。一阵猛烈的光和风暴爆发开来，荡开山路上的落叶与碎石，将它们冲散为粉尘。
地面开始下陷，附近的树木都被震飞。军人们纷纷卧倒，以免被这阵烈风所掀飞。
身处那道光芒的落地点不远处的降星也没有例外，被这突如其来的冲击所波及，他失去了平衡，跌倒在地。
在这道光芒的力量压迫之下，怪物发出呜咽的吼声。
就像是太阳升起，扫除黑暗中的一切魑魅魍魉。
碧莹的手中依旧紧握着那柄镭射剑，可也扭头看向那道光芒。
降星挣扎着站起来，死死地闭着眼，感受着那道光迎面而来的雄伟力量——那光芒像是在灼烧着他的身体一般，
过了许久他才慢慢缓过神来。灼眼的光芒已经来到了他的面前，一个人影出现在了那道光芒之中。
降星奋力地睁开眼睛——
一个女孩出现在那样的光芒之中。
那个少女的身上一袭素白的长裙，银色的长发在风中飘舞。
而那炽热的光芒，正是从少女的身体里流溢出来的。
因为强烈的光芒的缘故，看不清她的脸。
在看见那名少女的一瞬间，降星失去了平衡，跌倒，跪坐在地上。
“你是什么人？”一旁的碧莹盯着那名少女，厉声说道，“这里很危险，请尽快离开。”
少女仿佛什么也没有听见一般，径自走向燃着火焰的战场。
金色的流光在少女的眼瞳中闪过，光芒再度炽热地燃烧了起来，缠绕着她的身体。
银白的铠甲和由光粒所组成的纱裙覆盖住她的身体，巨大的光之羽翼在她的身后展开。
她的样子，简直就像是神话里被讴歌的天使一般。无人不知，然而也无人见到过的极大的幻想存在。
但降星无法将视线从她身上移开的原因，却与此无关。
——这种感觉，是什么呢。
未知的存在。不可能认识的少女。但是，为什么呢……降星总觉得自己在哪里见到过这名少女。
少女轻轻地抬起手，光芒在她的手中凝聚，具现化为一柄闪耀的巨剑。
她振臂挥舞那柄巨剑，释放出一道光的斩击，破开空气，斩向狰狞的怪物。
光刃的一击轻易地撕裂了怪物的身体，在光的风暴中化为粒子与尘埃。
名为恶魔的怪物，被斩杀于天使的剑下。
爆炸的烈风吹拂着降星的脸庞，但他依旧跪坐在原地。他想要逃走，但是他没有逃走。
——咚、咚，跳动的声音，嘈杂无序。
心脏猛烈地跳动着，仿佛要冲破胸膛飞出去一般。
那像是由恐怖、战栗的情感所引起的。
看着眼前的少女，降星本能地感受到了某种原始的恐惧.……那个少女给他带来的恐惧……
他害怕那名少女，就像他害怕着自己那朦胧的过去一般，可他却偏偏忘不掉她——他恐惧得简直要喊出来，想要问她你是谁？我们见过么？在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
少女身上的光芒散去，降星得以看清了她的脸。那是一张美丽的脸庞。火光照耀在少女的脸上，温暖得仿佛阳光。
一瞬间——
降星忘记了恐惧、忘记了呼吸，眼神紧紧盯着眼前的少女。
——天使，从天而降。
她回头看向降星。在燃着烈火的战场上，两个人四目相交。
那一天，少年遇见了天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