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是夕阳落入高楼大厦之间的时刻。
暮色如墨汁浸透，缓缓覆上城市的轮廓。
即将入夜的黄昏，在大厦楼顶的边缘，一个人影静静站在那里。风衣漆黑，宛如夜色提前裁好的一片影子，披在他的肩上。
风从四面八方涌来，穿过高楼间的缝隙，掀起黑色的衣摆。
男人居高临下，注视着眼前的世界。整座城市仿佛被塞进一只巨大的棺匣，正等待最后一枚钉子的落下。
他抬起眼，瞳孔里沉淀着比夜更浓稠的颜色，映不出任何光亮。
城市鳞次栉比——在黄昏的残阳下，光与影黑白分明，简直就像是墓地的碑群。
瞥着面前的世界，男人扬起嘴角，莞尔一笑。
“……开始了，死亡的仪式。”
望着被渐渐笼罩的黑暗所遮蔽的城市，缓缓自语。
话音落下，天际仿佛被无形的刀刃划开，最后一抹深红熄灭。黑暗不再流淌，而是轰然坠落，像一块沉重的绒布，将楼宇、街道、尚未归巢的人们，一并盖入无声。
◇
太阳已经完全落下，夜幕降临。
一座洋馆式风格的老旧房子里，正开着明亮的灯。
“是么……看来他们封锁了那里，想要作为猎杀恶魔的战场呢。不过，这也正好。”
唐诺时将手里的购物袋放在厨房的案板上，一边从里面拿出食材，一边说道。
“——封锁已经持续近20个小时了，看来他们的战事并不利呢，”
“……那些事情不会被外界知道吧。”
降星坐在客厅里的那张沙发上，低垂着头，平静地说道。
“啊——对了，我等会儿还要出远门，就准备一些简单的东西好了。嗯，就做三明治好了。”
厨房里传来诺时的声音。她没有回应降星说的话，只是自顾自地招呼着他。
“对了——帮我把那边的碗和盘子拿来。”
“……”
降星站起身，拿起摆放在一旁桌子上的餐具，向厨房走去。
而诺时已经洗干净双手，开始做菜。
她把从面包店里买来的新鲜面包切成片，接二连三地夹入预制好的食材，做成简单的晚饭。
“所以，你就这样一个人跑出来？不想回去吗？”
诺时一边继续着手里的工作，一边对身后的降星说道。
“是说，回到……大家身边去吗？”
“是啊——不想吗？”
“也不是不想……就是有种不安。”
降星将拿来的餐具放在诺时身旁的台面上，轻声说道。
“清仪她，看见我了……”
片刻后，他再次说道。
“你担心她会因此害怕你吗？担心身边的人不会再接纳自己。”
“……或许吧。”
“你自己也感到很害怕，对吗？毕竟亲眼看着自己变成不是人类的存在。”
诺时将做好的三明治摆进盘子里，同时看了一眼降星，问道。
“……”
降星站在原地，沉默不语。
“一旦对人露出了獠牙，便无法再恢复原样了哦——无论曾经是多么温顺的宠物。”
诺时端起盘子，向厨房外走去，同时轻声低吟般地说道。
“——”
降星无声地苦笑。
是啊……那样的自己，真的能称作人类吗？能就那样坦坦荡荡地回到他人当中去吗？？
……
说实话，很迷茫……也不知道自己过去做得那些事情，还有度过的人生，到底还有没有意义。
“这么不想回去的话，不如考虑一直留在我这边怎么样呢？虽然知道这样会很辛苦，但就算是由我一直照顾你日后的生活起居也不是不行哟。”
诺时说着，露出玩味的微笑。
“……”
“之前我拜托你的那些事情，你有好好考虑过吗？我可是给了你整整一天时间呢。一下子发生了这么多事情，你的想法就没有改变过吗？”
“我……”
“怎么样——愿意成为我的伙伴吗？还是继续一个人这样无所事事？”
“我……我不知道。”
他还是举棋不定。
“——好啦好啦，快过来啦。”
诺时转身走进客厅，将呈着三明治的盘子放在桌子上，招呼着降星过来。
降星默不作声地在诺时的对面坐下。一时间，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客厅里笼罩着短暂的沉默。
“……不断地受到打击呢。”
最终，降星缓缓开口打破了沉默。
“明明只是想要弄清楚自己到底是不是曾经的自己……真正的我，究竟是什么？”
“是嘛……那么问题就在于‘该怎么做，想要做什么’。你有想过将来的事情吗？”
诺时语重心长地说着有些莫名其妙的话，同时拿起一块三明治咬了一口，随即又流露出微笑来。
“虽然这算是自卖自夸，但味道确实挺不错——好啦，今天吃了这些就好好睡一觉吧。收留你在这里过夜也是可以的哦。”
“哦……”
不理解之前诺时那些话的含义，降星感到有些疑惑。
该怎么做？想要做什么？
降星在脑海中反复地回想着那句话。
“我劝你还是去做点什么来改变现状吧——虽然不一定会让现实变得更好，也可能会变得更糟。不过，总比什么都不做更好吧。到头来还是会后悔的。”
“……”
他攥紧了手心。
“可是，现在的我，下不了那个决心……不知道现在该做什么才是对的。”
“你啊……”
诺时眯起眼睛看着他，目光中带着些看不起和鄙夷的神色。
“唉，真是的……为什么总是这样犹犹豫豫摇摆不定的，你还是个男子汉吗？要我说，你的内心，简直纤弱得像个女孩子一样呢。还是该说你是有什么精神洁癖吗？”
“……”
降星沉默不语。只是低垂着头。
“你又在逃避了是吧？”
诺时叹了口气，凝视着他。
“明明就是什么也不想面对，连谁都不想见——现在也只是不得已碰巧逃到我这里来了而已。你是觉得只依靠避而不见，就能永远不必面对那些现实了吗？”
她说的话相当不客气。降星只得将眼睛隐藏在阴影里，不愿和她对视。
“我……我还不清楚。对不起。或许，诺时你说的都是对的……”
他知道这样很没用。自己又是条件反射似地向他人道歉了……还是说是在愧疚呢。
“好了好了——别一直这么垂头丧气的。劝你还是快点想办法振作起来吧，人生不是仅有眼前的痛苦是需要面对的。”
看着他这样子，诺时长叹了口气。然后，伸手将盛着三明治的盘子推到降星的面前。
“——这是你的晚饭，赶紧吃吧。”
“……”
片刻的犹豫后，降星还是拿起一块三明治，咬了一口。
——味道其实一般。但他的心里渐渐有种难以言说的感觉。
“……”
降星缓缓地放下了手，看着手里咬了一口的三明治。
“怎么了？”
“不，没什么……只是突然想起，以前清仪也总是这样，做三明治给我吃……”
降星有些呆然地开口说道。
说这话的时候，他再次想起了清仪……过去，那个女孩照顾着自己的生活起居，每天都陪伴着自己，把那个地方变成温馨的家。他们一起生活着。
可是，现在的自己，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才好。
哥哥不在的话，清仪应该会很不安吧……
还有炘晴她们……
就算自己还没想好要怎么直视自己的心灵。但，就这样全然不顾他人，这样真的可以吗？
想到这些，他感到坐立难安。
“想回去了吗？”
或许是看出了他此刻的心情，诺时问道。
“又或者——我之前向你提出的建议，你也可以考虑一下哦——协助我，将恶魔全部驱逐掉。”
她睨着降星的脸，眯起眼睛如此说道。
“你现在就可以做出选择啊——我说过，你和我一样，是与众不同的存在。即使同时身为恶魔，却仍然保有人类的心。仅仅只是有这点就够了，为什么你连这点事情都想不明白？”
诺时说到这里便停了下来，看着他的眼睛。
“……”
降星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她。
“好啦，你自己慢慢想吧——我先走了。”
诺时收起用过的餐具，转身准备出门。
“你要去哪里？”
看着她的背影，降星问道。
“我出去猎杀了。去把那些家伙消灭掉。”
她在玄关处停下脚步，平静地回答道。
“为什么……一定要这么做？”
降星皱起眉头。
“我说过了的，我会将所有的恶魔一只不剩地从这个世界上全部驱逐掉。如果你对眼下的事情还是没有下定决心的话，还有可以考虑的时间。”
只留下了这句话，诺时便推门走了出去。紧接着，传来关门的声音。
房子里只剩下降星一个人。他独自坐在桌前，任凭思绪和情感支配着自己。
自己现在，就能够做出选择么？
回想起诺时的那番话，他轻轻地叹了口气。
到底该怎么做……他希望能遵从自己的内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