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来了啊。”
中央作战指挥室里，羽函坐在圆桌后，望着站在门前的降星。
“怎么样？事到如今，你也该想明白了吧。到最后还是选择留下吗——既然这样，就像以前一样，好好地干吧。”
“……”
降星没有回答，只是站在那里。
“简单向你告知一下现状吧——有新的任务需要处理，所以才传唤你过来的。现在，我们已经找到了新的天使了，需要你像往常一样，担任与天使之间进行沟通交流的角色。”
“……”
“那位女孩，现在已经处在我们的监护之下了，任务随时都可以开始——怎么样，愿意去做吗？”
“——”
半响的沉默后，降星抬起头，单刀直入地开口说话——
“羽函学姐……”
“嗯？”
“我——我们所做的事情，真的是正确的吗……？”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那个时候……我是因为，不希望看到那个女孩因为不讲道理的原因，被这世上的其他人排斥，觉得自己或许能为她做些什么，所以才愿意协助你们的。”
“那现在呢？又有什么不一样。”
“……”
听闻羽函的话，降星咬紧嘴唇。
“我的那些事情，Oracle本部这边都已经知道了……对吧。”
“是啊……收到了Chester驱动器对你发出的抑制程序和活动停止讯号。”
羽函耸了耸肩，回答道。
与此同时，悬在她背后的大屏幕上，也显现出了模糊的影像。
——那是在昨天在现场所捕捉到的，出现在黎清仪面前的，化为了怪物之形的少年的样子。
那个，就是黎降星。
“……”
“不用担心，这件事还没有告诉天使们。”
瞥了一眼影像的内容，羽函说道。
“……学姐你，不打算好好问问我吗？”
降星注视着羽函的眼睛，目光变得锐利。
“问一问我到底是谁，为什么会变成那样……”
“那种事我问了也没什么用吧——反正你自己也不知道的吧。”
羽函无奈地摊开手，说道。
“不过，你好像也明白了吧——自己和‘恶魔’有关，这件事情。”
“是的。有人告诉了我……自己的体内，寄宿着那种怪物——那是会杀人的怪物。”
降星低声说着，避开了视线。
“能让我见见妈妈和清仪吗……我有很多事情，想要弄清楚。过去，我什么都没有，连确切的记忆在内。有的，只是这两年的经历。现在，就连自己是谁都难以确定了。”
“很遗憾，暂时是不行的。”
羽函交叉十指，托着下巴，答复道。
“……”
像是预料到了一般，降星垂下了头。
“那，我到底是谁呢……谁又能来回答我呢？”
——咬紧了牙关。
“我究竟是什么，恶魔吗？还是人类——？”
“如果我告诉你你是人类的话，你会相信吗？”
羽函平静地说道。
“……我是很想相信。”
降星望向屏幕上的那个自己。
“你说那是人吗……那样的存在，是人类吗？”
“——”
羽函片刻没有回答。好一会儿后，才沉重地叹了口气——
“恐怕，现在我也无法回答你……大概，这一切没有定数。”
说着，她停顿了下来，以锐利的目光注视着降星。
“但，你问的是对的——‘恶魔’或‘天使’，人类以外的存在，到底还是不是人类，这点你有权提问。”
“……”
“不过——”
羽函神色凝重地继续说道——
“你是不是人类并不重要——我们希望，你能像人类一样生活。但，你必须要找到那个该如何活着的道路。这一点，别人也轻易帮不了你。”
“要自己去找吗……那种道路。”
“是的。即使一时找不到那个答案也没有办法……谁也没法一直逃避，人生总得开始向前。”
羽函说着，向他投去了锐利的视线——
“我能和你说的就这些了。身为作战总参谋，我也没办法一直哄着你啊——所以，你能决定了吗？到底要不要继续去做？”
“……是拯救天使的工作吗。像以前一样。”
“没错——是什么也不做，还是到天使那里去，你自己选吧。”
“……”
少年轻轻攥紧了拳。
“做不到……”
降星——终于说出了这句话。
“……我，做不到。”
“事到如今才开始说这些吗？”
“以前能顺利完成任务的原因……那是因为，那时候的我相信，如果我能够和她们相互理解的话——那么或许意味着，人类也真的能够接纳天使的存在。”
“所以呢？”
“当得知自己拥有那种力量的时候，我可能真的想过吧，自己和其他人不一样……可以用自己的力量，帮助那些身为天使的少女。可以帮到更多的人。”
降星说着，苦笑了一下。
“……但结果，那只是因为，我的真面目是那种怪物的原因吗……如果真是那样的话，那我其实只是大家的敌人而已。也是天使的敌人。”
——痛苦地扶住了额头。
“……我可能，已经没有了可以保护大家的资格了。”
“资格是有的。只是你无法去做而已。”
羽函望着他的样子，皱起脸孔，淡淡地说道。
“的确，我们不得已向你隐瞒了很多事情。这点是对不起你——但就算你现在说这些，我也不会同情你的。”
“……”
“我知道，你很在意真实的自己，还有自己的价值——因为无法确认这些东西的话，人就无法生活。但这也不意味着可以什么都不去做。”
“不要因为一点小事就轻言放弃啊——以前的你，不是很有胆量的吗？为了拯救天使们，比这再大的困难不是也迈过去了吗？如果连你都放弃的话，天使和人类，该怎么办——那些少女们，也只能在那种宿命里，继续扼杀着自己的心灵——痛苦着的人，并不是只有你而已。”
“我……”
降星欲言又止。
“只有你才能做得到的事情，你却不去做，到最后连自己也辜负了……这样你也不会后悔吗？到底是为了什么才努力至今的，你不会有这种想法的吗？”
“……”
“正是因为生命是有价值的，所以我们才会去战斗……希望你也能记住这点。”
羽函的话语，字字烙在他的心上。降星低首沉默，一语不发。
是啊……这种时候，又能说些什么呢。
没错，自己只有这一条路可以走……这种事只能由自己来做。只有自己能做。
不管是否会被认可，也不管心里能不能安定下来……反正也只有自己能去做不是吗。谁也无法替代……
为了让天使不再成为人类的威胁，让她们能够被他人所接纳……为了得到天使的帮助，让人类免遭灭亡。
……所以只好由自己来动手。完全明白了……这样，大家都会满意了吧。
所以，答案也就已了然于胸了。
“……说得也是。”
他木然地回过身，踩着摇摇晃晃的步伐，离开了作战指挥室。
“……我会去做的。到天使那里去。”
“——”
羽函缄默不语，目送着降星的身影消失在门后。
◇
“……”
回荡在基地狭长而空荡的通道里的，只有自己一个人的脚步声。
——从作战指挥室离开后，降星就按照本部的命令，前去天使所在的地方。
羽函并没有陪同他一起过去，只是将定位发给了降星的驱动器手环，并留在作战指挥室，和自己保持着任务上的联络。
……她一定是气到不想来吧。因为自己的事情。
在自己同意继续执行任务以后，连叮嘱的话，都没对自己说。
……是自己自作自受吧。
不知道就这样走了多久呢……降星在一道门前，停下了脚步。
“——”
看着面前的大门，降星不自觉皱紧了眉头。这扇门，坚固得让人联想到银行大金库的厚重大门。不难猜测兴建这扇门大概是有其特殊作用。
关于Oracle远东支部基地的内部构造，其实降星并不是非常了解。虽然曾经踏足过一些地点，但当时也并没有人对自己多加介绍。而且，基本只去过会议室、医务室这些平时会去到的地方。
老实说，一路上许多时候，降星都不知道自己经过的地方到底是基地的哪些位置，作用为何。
但是……这里却有点不一样。
他记得，不久之前刚回到基地的时候，曾在这附近待过。
那么……这里是隔离设施所在的地方吗？
为什么，新的天使，会在这种地方……
而且……偏偏还是在如今这种情况下。
……
降星伸出手，将手放在门前仪表的识别板上——于是，在确认了他的权限后，门的内侧，开始响起解除锁定时机械运行的声音。
会和以往的情形一样，和新出现的天使接触吧……这就是自己要做的任务。
降星静静地站在门前等待，这样想着。
……老实说，现在眼前正在进行的一切，总让他有种恍惚的不真实感。
突然，就在这个时候——
在不远处，突然响起了，除了自己之外的声音。
“……”
降星下意识地回头望向那边——
几个穿着白色大褂，应该是医护人员的人，正推着一张病床，快步穿过这条过道。大概是要将床上的病人，送往医务设施所在的区域。
只片刻，那张病床便经过了降星的面前。
降星瞥了一眼，看见了躺在床上的那个人——
那是一名少女。整张脸都裹着白色的绷带，根本看不清脸容……只能感觉到那人相当虚弱，一动也不动，仿佛没有气息一般。
然而……
在从自己面前经过的时候，那个女孩分明在看着自己……明明连她的眼睛都看不到，但降星却还是那样感受到了。
“……”
他就这么注视着那张病床，从过道上完全消失。
然后，就在下一刻——
“——快进去吧，降星。”
从驱动器的通讯设备里，他听见了身为作战参谋的羽函的声音。与此同时，立在降星面前的那扇大门，此刻也已经完全开启了。
“……明白。”
简短地回答了她以后，降星迈步走进了那道门扉后面的房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