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地的尸体,就像是一颗又一颗巨石,压在帕露的胸口,移不开,又躲不掉。
帕露明明不需要呼吸,却又想深呼吸几次,打消积压在胸腔中的阴郁。
吸入的气息带着海风的腥咸,带着血液的腥咸,仿佛地上海滩随处可见的沙粒,将气管剐蹭的千疮百孔。
在一片挥之不去的阴郁当中,她发现男人还活着,就像是一道穿透阴云的微光,对于想要尽可能的拯救生命的帕露来说,没有比这更好的消息了。
胸中那团积压的郁结,似乎也随之通畅了些。
但情况并不乐观,收到了多次创伤的男人生命岌岌可危,那一缕微光随时都有可能消散。
即便是微小的可能,帕露也不愿意让它从掌心里溜走。
她已经顾不得被克夏尔怀疑了,想要挽救一条危在旦夕的生命,这是最后的机会。
她小心翼翼地将维系着男人生命的羊皮纸放进对方的怀里,用撕下的一截衣服按住男人腹部上仍在不断流血的伤口。
那一截布料很快地就被渗出的鲜血染红了,帕露纤细的双手上满是血液的黏腻。
“魔王大人,您在做什么?”帕露如此之大的动作不可能不会吸引到克夏尔的注意,那名一切的罪魁祸首,夺取生命的无情不死者靠近了蹲在地上的娇小少女。
“那还用问吗?当然是救人了!看到的话就来帮忙啊!”帕露几乎是用喊的方式回答了克夏尔的疑问,拼命地想要释放出一些能够治疗的魔法来延缓男人的伤势。
可她根本做不到,巫妖的身体不允许她释放任何的神圣魔法,无论帕露如何自暴自弃地尝试,做不到的现实都不会发生任何改变。
“恕我直言,明明只是几只害虫,用得着这么大费周章吗?只要丢在岛上,过几天自己就会变成最低级的不死者战士吧?”
克夏尔的眉毛拧在了一起,对于这个没由来的命令产生了很大的疑问,出于对魔王命令的遵从,高大的死亡骑士还是将巨剑放在了地上,绕过帕露在男人身体的另一侧俯下了身子,补充道。
“即便这个人死去,您也可以直接询问他们的灵魂。”
克夏尔也不会治疗的魔法,对不死者而言也不需要学习治疗。
她还是第一次看到魔王表现出这幅失态的模样,往常的魔王根本不可能表现得如此情绪化。
假如魔王是为了获取她想要了解的信息,克夏尔完全可以理解,可现在魔王所做的,似乎只是在单纯的挽救一条即将逝去的生命。
因为她的失误而不小心间接杀死了那名男人,故此也不敢妄言。
“每一条生命都是值得尊重的!”帕露见克夏尔没有给出任何实质性的帮助,心头又添了几分怒意。
得不到任何帮助,又是用不了魔法,她也用双手死死地按住男人的伤口,搜集脑海中用得上的急救知识。
男人的生命体征已经越来越弱,连接身体和羊皮纸的丝线也变得若有若无。
正是因为每一条生命都应该被尊重,为了隐藏自己的身份,躲在暗处使用羊皮纸这种邪恶的道具,肆意玩弄这些冒险者生命的家伙,是真正的十恶不赦。
这不是战场,也并非立场的对立,仅仅为了一己私欲,就在同族之间做出这样惨无人道的事情,才更加令人作呕。
帕露不是生活在理想的乌托邦当中,从小她也见识过了不少人与人之间的争斗,但从未见过如此不加掩饰的恶意。
视生命如无物的家伙,和那些卑劣的魔族又有什么区别。
“您说的对,可如果不是他们踏上了这座岛,也不会这么死去。”克夏尔也察觉到了帕露不善的眼神,学着帕露的样子,将自己斩断的那只胳膊重新勒紧了些,阻断血液的渗出。
“可他还活着,他还有机会活着!”帕露抿起了嘴唇,颤抖着手继续做着些微不足道的工作,尽管心里已经有所预感,她还是不想承认自己无法拯救这个男人。
“最该给予他们的就是死亡,然后让他们的身体作为不死者的战士,在一往无前的征程上作为胜利的基石,这不是您教给我的吗?”克夏尔头也不抬地继续说道。
“他们每个人都做好了死亡的准备,所以才会踏入这里。哪怕是踏入野兽的领地,野兽也知道捍卫自己的主权。”
“克夏尔,这不一样。我们不是野兽。”帕露光是专注于眼前的事情就已经精疲力尽,实不愿意分心和克夏尔争辩这种事情。
“没错,我们不是仅靠本能就做出行动的野兽,因此我们能够压下复仇的欲望,等待您的苏醒。”克夏尔的语气逐渐激昂起来。
“可现在,我们不需要压抑了,您已经归来了,而人类的世界不再存在勇者,只要我们再度召集失散的军士们,必然能将那些肮脏的人类屠杀殆尽。”
“不行!”听到克夏尔可怖的想法,帕露大声地拒绝。
“魔王大人?你说什么?只要您振臂一呼,分散于世界各地的魔族同胞必定会有所回应的!”
克夏尔被情绪突然激动的帕露吓了一跳,短短的几分钟内,那位魔王的情绪怎么会发生如此之多的波折。
帕露想要故作淡定,可内心里的那股无名火怎么都压不下来。
轻描淡写地就想要把人类尽数抹除,魔族的本性果然如此的邪恶。
只要这么想想,帕露就无法控制自己的怒意,回应也变得强硬起来。
“我说,我不会那么做!”
“可是大家都在等待着您,几位干部也是,我也是,如果没有您,那些同胞们的牺牲又算得什么?”克夏尔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在克夏尔得知魔族接二连三地被人类杀死,只能在恶劣的环境中挣扎求生时,就一直期待着魔王的苏醒,在魔王的领导下夺还失去的东西。
可那位魔王竟然拒绝了自己的请求。
“难道人类就没有牺牲吗?!难道这些就不算是人类的牺牲吗?”
帕露丝毫没有怯意地迎上了克夏尔的话锋。
“我们没有对人类赶尽杀绝吧?死伤的数量,我们也不见得比人类少吧!”
克夏尔不理解魔王为什么会说出这样的话来,魔王分明是在为人类辩解,这和她印象中的魔王截然不同。
“这不是数字的问题!”
牺牲是在所难免的,但怎么能将一条条鲜活的生命简单归结于冰冷的数字。
她曾亲眼看着即将新婚的青年背井离乡,踏上了不归的战场,也曾看过本该安享晚年的老人,为了掩护其他人的撤离而殒命。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都有自己的未来,却因为魔族而失去生命,变成组成庞大牺牲者数量中的最基础的单位,甚至还被称为胜利的基石,这是帕露无论如何都无法接受的。
“每一条生命都是可贵的!每一条生命都是独特的!怎么可能用数字来衡量生命的重量!简直不可理喻!”
在帕露声嘶力竭地喊出这句话后,两人都陷入了沉默,只剩下了海浪拍击沙滩的声响。
象征着冒险者生命的细线,也在无声中折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