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都决定暂时住在村子里了,那么帕露自然也要在村子里走一走,深入体验一下本地的风土民情。
“这个啊,我们平时也没什么事做,每天就是喂喂鸡,给院子里的农作物浇一浇水,偶尔去地里稍微忙活一下,有时候还需要除虫。”
昨天帮帕露搬东西的那名年老的村民是这么回答的,帕露去问他的时候他正在自家的院子里剥着豌豆。
面对着一个好奇心旺盛的少女,年迈的他表现出了慈祥的一面,邀请帕露在一旁坐下。
老人毫不在意自己缺了的两颗门牙,露出了焦黄的牙齿开心地笑着:
“这两天下了一场大雨的话,就不需要去为地里浇水了,这会他们在地里应该正在挖沟,也只有你愿意陪我这个老头子说说话咯。”
“挖沟做什么呀?”这个词汇让帕露感觉很是陌生,她也没有下地耕耘的经验,就这个话题聊下去也许对未来也会有所帮助。
又不是所有的魔族都是无需进食的不死者,她站在魔王的角度思考,万一以后真的要统治魔族,多了解些农业的知识也没什么坏的。
老人很乐意回答这个问题:“挖的是排水沟,目的是让积压在土地中的雨水流出去,否则水太多了会让根烂掉。平常排水沟都是堵住的,这么做的目的是能积蓄住水分,省着作物干枯,所以啊,太干了不好,太湿了也不好。”
帕露没听出来老人讲的没品的笑话,倒是对地里的劳作很好奇,她已经想好了等下要去哪里看看了。
聊天的功夫,帕露的手上也在找些事情去做,她从散落在地上的豌豆荚里捡了一个,娴熟地在手里剥开,把豆粒丢进老人用来装豌豆的布袋里。 “那你不需要去吗?”
“我没有土地了,像我这么大年纪已经干不动农活了,就把土地以五十银币一年的价格租给了别人。等我死了,那块地谁爱种谁种好了,死后的事我也管不到。”老人笑呵呵地说着。
土地买卖比较常见,可这种租赁的方式确实比较新奇,既免去了高额的购买费用,也能够给双方提供客观的经济来源。
“不打算留给家人吗?”和这些人交流起来,帕露觉得很是舒服,说话也不大过脑子。
刚说完帕露就有些后悔,这一次不是担心自己露出什么破绽,扮演一个体贴平民的大小姐也没什么不好,而是担心这句话刺痛老人的内心。
“家人啊,呵呵,我没有家人了。”老人没有任何迟疑地承认了:“我的儿子嫌弃这个村庄,顺这个村庄阻碍了他的发展,他是有理想抱负胸怀家国的男人,就进城参军去了。”
“那他没有回来看看你吗?”老人都不避讳这个话题,帕露就顺着老人的意思说了下去。
“看我?呵呵。”老人干巴巴地冷笑了两声,嗓门大了起来:“他才没有脸回家,他说他去参军了,可是呢,我听有个去过大城市的人说,我儿子根本就没在当兵,军队不要他,现在穿的破破烂烂的在港口卖牡蛎呢。”
“噢。”帕露短促地应了一声,没有她有些明白为什么老人对年轻人离开村子的意见有那么大了。“那你的妻子呢?”
老人沉默了半晌方才开口:“我的老伴,对,在你们面前应该称为夫人,她在我年轻的时候在和魔族的战争中失踪了,我连她的遗体都没见到,想想应该已经死了吧。”
这个时候,帕露说不出任何安慰的话语。
哪怕她很想追问几句老人对魔族的看法,可理智和礼貌告诉她不要做出那种愚蠢的行为,因此她只是静静地看着老人停下手中的动作,垂下了捏着被剥开一半的豌豆荚,望着天空回忆过去。
“像你这么大的孩子,应该没见过魔族了吧?”老人似乎毫不介意谈起这件事情。
“嗯。”帕露回应了一声,她总不能直接告诉老人,魔族至高无上的魔王正坐在他的身旁看他剥豌豆吧。
“也是,你也才十多岁,跟魔族的战争结束都快二十年了吧?还是二十多年了,算了,无所谓了。你们啊,真是生活在了一个幸福的年代。”
老人说着,浑浊的眼中似乎在闪着光,那光芒中,帕露仿佛看到了老人对岁月的感慨。
“现在不也有战争吗?昨天还听其他人提起过。”帕露想起了昨天的谈话。
“什么其他人,是我说的,你忘了?嗨,现在人类之间的小打小闹算什么,反正也打不到我们这里,当时和魔族打仗可不一样,魔族无处不在,他们可能在任何地方出现,那是真的凶残啊,嚯,那大个子,那……唉,跟你说这个你也不爱听。”
老人讲述到一半,又闭上了嘴,眼里的光芒顿时黯淡下来。
帕露做着老人的倾听者,她能够做的除了倾听之外什么都没有了,而当老人闭上了嘴的那一刻起,帕露呆在这里的意义就只剩下了微不足道的陪伴。
她见过了太多的因战争而失去亲人的人了,一条生命的逝去,背后可能会带来一个家庭的支离破碎。
可人们的悲喜又并不相通,一个人会因为他人的悲剧而同情,却永远无法感同身受。
仿佛被暂停了时间的老人又动了起来,他将垂下捏着豌豆的手放在了眼前准备继续剥开,那颗被捂得滚烫的豌豆荚被老人苍老的手掌握的皱成了一团,那是一个人类对过去的时代因不甘而发出的最后无声咆哮。
最后,那份不甘连同着瘪掉的豌豆荚被一起丢在了地上,老人又拿起了新的一颗,瞬间仿佛又苍老了许多,这一次,他看起来不再像是那个健壮的村民,而是一个符合他的年龄的,行将就木的老人。
“唉,老头子我又说了很多多余的话。”老人头也不抬地感慨了一句,注意力全部集中在眼前的豌豆上,没有了任何想继续聊下去的迹象。
不论他的这一生经历过了什么,他已经走的太久了,久到在时间的磨砺下失去了太多,只能顾得上一粒粒小小的豌豆。
帕露自己又何尝不是这样,在一次次的战斗中迷失了自己,成为了满脑子都是对魔族深恶痛绝的战争机器,反而忽略了最基本的,最宝贵的东西。
也许,正是命运准备给自己重新审视那些珍贵的感情的机会,才赐予了自己第二次的生命。
帕露起身离开了院子,留下了全神贯注的老人。
烦闷的事已经品鉴的够多了,接下来去换换心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