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越下越大了,几乎覆盖了整座哥特式建筑的府邸,透过黯淡的花窗玻璃,可以看得见那些庞大的柱子支撑起整栋府舍的结构,那些意义迥异的浮雕彰显出一种使人敬畏又新奇的神秘来。
樊熙正以为自己等候的人今天不会来了的时候,窗边,在世界的一片纯白色之中出现了一个纤弱的身影。
是个女孩儿。
当樊熙试图起身去门口迎接这位期待已久的来客时,还没等他从床上坐起来,脑袋就像灌了铅一样沉重,风寒虽得以缓解但时不时的眩晕感依然存在。
“咳咳...”
他面色苍白的轻咳了两声,除了生病的原因,环境导致的水土不服也让他糟了不少罪。
真实,窒息,生病时的任何一种不适反应反馈在这具身体上都如此真切。
突然,窗户被敲得框框作响,打断了他的思路。
或许是风的力量把那微小的敲动扩大了好几倍,听起来就像是什么野兽在用爪子撕刮他的窗户一样,而窗外其实根本没有站人。
但这是不可能的,因为少女的低语声很快就从窗外传进来。
“在屋里等着我,不许乱动。”
很好听的声音,轻柔但冷郁,有种冰雪中的清冷感。
樊熙放弃起身的想法,本想推开窗和她交流,结果被她用手势阻止了。
“如果你不听话的话,我就走了。”
樊熙无法理解她这句话的威慑力在哪里,这里是她的家,自己的去留权完全取决于她,如果此举惹她不快,将他赶出门去也是无可厚非的,为何要用这种并不强硬甚至带着一丝委婉的挽留态度来说呢?
樊熙只好把它解释成女孩的心软善良了。
自己说好听点叫借宿的客人,说难听点就是…流浪的乞讨者。
窗上的雾霜模糊了少女的容颜,但还是能看到她的双眉颦蹙而起,似乎是对屋内之人擅自行动的不满。
樊熙缩回了探出去的手,惨白的脸上因为少女的到来有了一丝象征生机的光泽,他妥协地默然笑笑,点点头用以表达自己的歉意。
窗边的身影离开后,樊熙就坐在自己的床上静静听着整栋府邸里的动静,那庞大的回音在空寂的长廊里久久传响,他先是听见正门被推开的嘎吱声,然后是雪地靴踩在地板上那噔噔地踱步,紧随其后是一阵嘈乱的杂音,最终渐渐趋于平静,在他的房门前发出星星点点的踮脚声,哒哒、哒哒,轻盈悦耳,正朝着他的房门中心的地板缝隙传入房间内。
虽然樊熙心里有些奇怪她为何把进门后的每一处声响都弄得如此清晰可闻,甚至有些刻意的味道,但如今寄人篱下,对于少女特殊的爱好也不好多问什么。
当房门的把手拧开时,闭目静听的樊熙也睁开了眼睛。
无论再见多少次,他还是会被眼前的少女所惊艳到。
樊熙很难用堆叠的词藻和各种颜色的大段描写去形容她。
比如“白皙滑嫩的肌肤”、“魅惑的唇瓣”、“清丽娇容下的垂眸情丝”,那是艺术家和小说作家粉饰的理想作品,往往会在她们身上添上几分粉色暧昧的意味在其中,用来吸引观赏者及读者的眼球。
为美丽进行包装,进行最畅销的出售。
樊熙不想这样,他既不是艺术家也不是小说家,他对露西特持有独特的好感——一个在恶劣天气也会跑来照顾他的女孩能差到哪里去呢。
所以,若有陌生人想让他介绍露西特是什么样的女孩,他只会说她长得很漂亮,至于她的美丽,他会悄悄藏起来留存在时不时的幻想之中。
关于幻想,他很快就用到了。
进屋后的露西特先是摘掉保暖的白色丝绒手套,然后摘下帽子,散出瀑布般晕染的浅咖啡色长发,她走到樊熙的床沿边上,樊熙顺势让出位置给她,露西特坐了上去,脱掉上面还在融雪的靴子,白色的棉绒袜上在温暖的室内显出深色的水渍潮湿,她低着头,在男孩的视角里展示出好看的侧颜。
“你介意我脱掉袜子吗?”
露西特侧过脸看向樊熙,蔚蓝深海般的眼睛半眨着,仿佛能透过它望到深邃的海洋深处,蜷缩的双腿被她用双手撑在床边,那双迷人的眼睛含着些许怯意:
羞怯于你的接近,期盼着你的注意。
“当然不,那是我无上的荣幸。”
樊熙打趣的笑笑,可露西特什么话也没说,只是安静地脱掉脏了的白袜,折叠好放在床角,两只造物般的双脚裸露出来,他的幻想力在这时发挥了作用。
他很喜欢露西特的脚,倒不是说他对少女的足部有什么独特的爱好,只是露西特的,独属于她的那双瓷白小脚,往往会给他恍惚般的幻想。
“好看吗?看你的表情…你又联想到了什么?”
“嗯…三明治里的芝士。”
“我想不出它们之间有什么联系。”
“酸甜味道的芝士,把它夹在三明治的夹层之间,涂抹上黄油,一口咬下去在舌腔中咀吮回味,没有比这更让人食欲大开的东西了。”
“在说芝士…?”
“应该是芝士。”
露西特轻叹一声,并未多说什么。
“这应该叫喜欢吧…我是说,芝士。”
“也许是。”
露西特用同样的模糊语气回答了他,平淡的声音中完全看不出她对于樊熙的态度。
屋内氛围变得有些尴尬,樊熙借助身体未愈的特殊条件,用咳嗽来掩盖拘谨的气氛。
“你还好吗?”
露西特出声时几乎和他咳嗽结束时的时间一致。
“没关系,退烧后慢慢就养好了,咳嗽是正常现象,怎么样,和家人取得联系了吗?”
“嗯…看起来一切都还好,他们快要旅行回来了。”
露西特看似平静地回答里透着些许不自然,外人或许看不出来,可樊墨深知少女情绪上的细微波动。
“看起来一切都还好…那,有什么事是大家都不想提的呢?”
敏锐地抓住露西特话语中的浅微信号,樊熙面带微笑的询问说。
说起来,他一直不太理解,这么大的府邸,为什么一个仆人或者佣人都没有?
家里人出游旅行的话…留个看门的管家应该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独自在家没有任何人陪同的露西特,谁来保障她的安全呢?
不管怎么说,这几处疑点他目前都想不到有什么合理的解释。
露西特清澈的瞳光朝病床上的樊熙投去,对于少年特殊的观察力她早有所预料,自从他住进家里以后,枯燥平庸的流水生活仿佛添了一池活跃的旺泉,在这片寒冷的地域里,在这所禁锢她的府舍里,第一次有了能和她做伴的人。
“秘密,”少女抬眸用璀璨如星的眼睛注视着他,“不过你想知道,我可以告诉你,但是,你知道以后,就必须离开这里了。”
少女的声音细脆的脖颈中传出断断续续的低喃音,她似乎知道樊熙在疑惑什么,同时又在担忧着什么。
那种声音在樊熙听起来隐隐有些怪异。
那种声音里所传达出的情绪…
就像是被人威胁着从后面勒住脖子,无论她如何挣扎呜咽着乞饶,也无法改变窒息感渐渐侵蚀了她的五感,直至那具温热的身体逐渐变得冰冷…
樊熙不露声色的眉头微缩,他的嘴角依旧含笑,可眼睛里却没有笑,藏着深沉的黑。
风雪把什么声音掩盖了,房间里似乎没有了活人的气息,窗外令人悚然而立的寒风抻起隐形的爪子,咔擦咔擦拍打着窗户,似乎要将这所孤立无援的房子掀翻,连同它所在的偏僻之地一起残忍的撕碎毁灭。
“那我还是不要知道的好。”
“…即便如此,他们如果回来的话,你也不能呆在这里了。”
“我明白,未经家人允许收留我这么一个不速之客,会被他们责备的吧?请放心,哪怕你不说,我也会离开的。”
露西特眼神不自觉的倾斜上挑,似乎在躲避樊熙的目光,嘴唇缓慢的翕动着,想说什么又出于某种考虑默默咽了回去。
她轻轻站起身,走到高拱的窗沿前,透过空茫的窗眼,遥望白雪皑皑的萧瑟冻土。
“希望你永远不会明白…安东尼奥。”
正在樊熙还在疑惑时,一股莫名的异样感突然席卷他的全身,手腕感到一阵阵的酥麻,麻痹感刺醒了失神的樊熙,他猛地抬头望向少女的方向,她的身影忽地变得黯淡模糊起来,再定睛一看,再次清晰的世界却换了另一副景色。
“尊敬的乘客您好,本车的终点站就要到了,请您携带好随身物品…”
耳边传来熟悉又陌生的广播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