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镇上的帝国军便出发剿匪了。
为了行动的突然性和保密性,帝国军实施了宵禁,而且推迟了城门的开启时间。这些措施还真起到了作用,抓到了一名想要趁见习骑士们走在帝国军后面时混进随从之中逃出城镇去向山贼通风报信的探子。
见习骑士们都急着和帝国军一同去完成任务,并没有关心这个探子的情况,但可以肯定的是他的下场一点不好。
这天的天气依旧是晴空万里,帝国军的军官套着防晒的罩袍,见习骑士们则依旧面临着昨日的难题。
好在通往匪徒巢穴的路很快就进入了森林,借着树木的遮掩,众人都多少能躲避些炽热的阳光。但树荫下带来的不仅有一份阴凉,更潜藏着危险。
担心被伏击的不止有学院的师生,带队的帝国军官也时刻警惕着四周的森林,常常派出侦查兵去探查情况。
一行人有惊无险地接近了匪徒的藏身之处 。从这里开始,所有人都不在骑乘坐骑,因为险峻的山路不利于骑行,更没有骑兵发挥的空间。
拿着剑盾的步兵在前方小心意义地推进,随后跟进的是拿着长枪的枪兵和弓箭手,见习骑士们和军官的亲卫则在后面压阵,同时将队伍中的魔法师和牧师围在中间。
推进很顺利,直到匪徒巢穴的栅栏外才被放哨的废土匪徒发现。
但站在哨塔上的匪徒已经没有机会向同伴报信了,帝国军弓箭手的一发箭矢已经穿透了他的喉咙。
“好箭法!”
头一次参加战斗的见习骑士们惊叹到。
队伍前方的帝国军士兵分做几组,一组人直接冲到了门前,将正在开小差的匪徒迅速制服,然后推开简陋的大门和里面措手不及的匪徒们厮杀起来。另外有两组士兵在弓箭手的掩护下登上了简易的城墙,在清理了墙上的少数几个匪徒后掩护弓箭手登上了制高点。
见习骑士们和帝国军军官的亲卫则跟着先锋从大门鱼贯而入,加入了战斗之中。
在帝国军的战阵前,装备简陋的匪徒根本就不是对手。而面对装备重甲的骑士,这些匪徒失去了战斗的勇气,转而开始向巢穴深处逃去。
控制了入口的帝国军留下人手警戒,随后继续向巢穴深处追击,直至一处山洞之前。
洞口并不大,可以容纳并排的四人,但洞内黑黢黢的环境让人难以了解内部的结构。
追击的士兵在洞口前列阵,没有贸然前进。
随后到达的军官了解了情况之后,挑选了几名身手敏捷的士兵配备短兵和盾牌作为前锋探路,大部队跟在他们身后不远的地方缓步推进。
洞穴内部的通道蜿蜒曲折,接着地形偷袭的匪徒也接二连三地现了身。在遭受了些微损失后,一行人还是推进到了一处有光亮的空洞。
迎接他们的是一阵密集的箭雨。
最后的匪徒和他们的家眷都集中在这类,共同组成了他们的战阵。借助预设的工事,无论男女老幼,只要能拿的动武器的人都拿着弓弩对着帝国军。
强壮的匪徒手持剑盾堵住了帝国军进攻的通道,而纷飞的箭雨打乱了帝国军的进攻节奏。
军官的亲卫训练有素,迅速组成了盾墙稳住了阵脚。
双方开始在并不宽阔的洞穴中对射起来。
匪徒们的射术其实并不能和久经训练的军队相提并论。但碍于洞穴的环境,站位密集的帝国军还是只能凭借盾牌来阻挡无论怎么射都会落在自己阵内的匪徒箭矢。
而匪徒手中的少数几把重弩也给帝国军带来了很大的威胁。即便是装备着比帝国军制式更高级的盾牌,军官的亲卫们也有些吃不消那威力更大的弩矢。而装备制式盾牌的普通帝国军士兵则已经有人被穿透盾牌的弩矢击伤了。
但匪徒们的情况更不好。
几乎没有什么防护的匪徒在帝国军弓箭手的精准射击下,只要被命中基本只能在发出一声惨叫后倒地。很快,还能站着的匪徒就寥寥无几了。
在战斗的最后阶段,见习骑士们没有任何参与的空间。直到战斗彻底结束,他们才和帝国军一起押送还活着的匪徒离开洞穴。
参与这次任务的学生其实有不少都是第一次参加战斗,洞穴中的惨状让他们中的不少人吐了出来。老师和帝国军官都没有嘲笑他们的意思,因为这才是正常人的反应,这些年轻的见习骑士还未经历过这种事,之后他们自然会慢慢习惯的。
“为何会有这么多的老人妇女还有孩子的尸体?是匪徒掠夺的受害者吗?”
哈德良没有跟着大部队进入洞穴,因为他的重甲不大灵活,而使用的双手大剑在洞穴内也很难施展。
“那些都是匪徒的家眷。”
阿方索站在洞穴里的一块大石头上解释到。
“我们为什么连他们都要……”
哈德良看着士兵们一具一具地检查地上的尸体,皱起了眉头。
“因为他们拿起了武器,攻击了我们。”
阿方索看着尸体旁散落的武器摇了摇头。
“在那一刻,他们的死亡就难以避免了。”
“可是……”
“哈德良同学,有那份慈悲心是好的,但不要对你的敌人滥用它。”
一旁交代士兵处理现场的帝国军官听到了两人的对话,走到哈德良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
但看着一名看上去比阿方索还小的孩子的尸体时,几人都闭上了嘴,只有久久的沉默。
她身上的衣服虽然满是补丁,但是破破烂烂。身上插着几支箭矢,手中却还紧紧地握着一把猎弩。
哭声打破了他们的沉默。
被保护在人群中而幸免于难的幼童看见了这具遗体,挣脱了看守他们的士兵的手扑到了她身旁哇哇大哭,直到被其他士兵强行拉开,送出洞穴。
军官俯下身,掰开女孩的手指,拿起了那把猎弩仔细端详。
“她杀了我的一个部下,至少还伤了两个……作为战士来说,她合格了。”
哈德良愣了愣,发现不知何时阿方索已经从大石头上跳下,替尸体擦拭了脸上的血污。
“还好这次没带瓦莲京娜出来,她要是看见这幅场面肯定会承受不住。看起来这丫头还是个孩子王,那些孩子看见自己的父母死在眼前也没有那么伤心……”
“阿方索同学……你倒是一点都不怕这场面啊。”
军官诧异地看着他。
“我见过比这更惨烈的场面,也见过和她一样顽强的弱者。不过对手是不知仁慈为何物的魔物,而那些弱者也不是匪徒。”
阿方索轻轻合上女孩的双眼,看向哈德良。
“她可能不能选择自己的出身,不能改变父母长辈的选择,但她还是拿起了武器选择了作为匪徒对抗我们,所以迎来了这种结局。我不同情她的战死,但我尊重她用自己的生命保护她所重视的人的行为。”
哈德良微微地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给她一场体面的葬礼吧,军官先生。”
阿方索从军官手中拿过那把猎弩。
“至少她是名合格的战士,她的勇气值得这一切。”
“但她还是个匪徒,我们谁也不能否认这点。”
军官看着阿方索。
“在这里通融一下又不是不行……别和别人说,尤其是我们的那几位教师。更别在给学院的反馈里写进去。”
“这会影响你们的任务评价吗?还是说那几位先生不会同意?”
“都不是,只不过因为他们的身份立场,把他们扯进来总是会把事情复杂化。难道不是吗?”
“这不太好吧?不告诉学院什么的……”
无奈地瞥了眼哈德良,阿方索咳嗽了一下。
“咳咳,我们完成了学院布置的任务,但这些细枝末节的事情学院也不会关心。这种报告除了审核的教师会看一眼,之后就会在学院的档案馆里堆着积灰罢了,该写什么不写什么,你好好想想吧——你要是真的因为这次行动有了困扰,不妨去问问你爷爷莱德将军。想必他可以解开你的心结。”
“欸?阿方索,你怎么把我的身份透出来了?”
看着起身离开的阿方索,哈德良不禁叫出了声。而帝国军官和周围的士兵听见了阿方索的话之后,看向哈德良的眼神都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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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参加此次任务的学生们来说,头一次见识到这血腥的杀戮场给他们的冲击还是很大的。在回城镇的路上,所有人都没怎么说话,只是沉默地行军。
对于这次和学生们一起剿匪的帝国军来说,今天的任务不过是例行公事罢了。虽然其中也有入伍时间较短的新兵,但是身处帝国基层一线的他们早就见惯了生死,不会有像这些贵族子弟那样反应。
直到回到学院,大部分学生才从那天的杀戮给他们带来的震撼中彻底走出来。
至于哈德良,他确实没有和学院的教师说起那天的困扰,但又真的听了阿方索的话,在假期里去询问了自己的爷爷。
莱德将军很欣慰自己的孙子对这种情况还能产生困惑,但是对为此困扰了许久的孙子有些无奈。
“听着,哈德良。作为一名骑士,怜悯和同情弱者是一种美德。但这不意味着你要对你的敌人仁慈。你这次遇到的情况确实特殊,会给你带来良心和道德上的不适。但即便是老弱妇孺,如果他们选择拿起了武器,就自动放弃了他们的身份,变成了你战场上的敌人。”
老将军看着自己有些傻楞的孙子,又继续讲到。
“他们做出这样的选择,也就要承担相应的后果。你应当将他们当成敌军士兵而非非战斗人员,所以无需为杀死他们感到愧疚。你要记住这点: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你以后也是要统兵的人,如果不能想明白这点,会让你的士兵付出惨痛的代价。”
哈德良点了点头,却又摇了摇头。
“爷爷,我看历史上的记载,我们的初代皇帝不就不止一次仁慈地放过了全副武装的敌人吗?”
老将军气的拿起桌边的拐杖,对着孙子的屁股就是一下。
“蠢货,你有初代皇帝陛下的那种余裕吗?白日做梦都不要做这种梦!”
“我知道了,别打了爷爷!”
哈德良抱头鼠窜。
“你小子,怎么会想起来问我?之前带你一起去剿匪可从来没听你有什么问题啊。”
“是一个同学跟我说的,而且他和你说的基本上差不多……明明他还不到十岁呢。”
“哦?”
老将军来了兴致。
“是谁?我还没听说过这么小的孩子能参加帝国学院布置的任务——是帝国学院那帮书呆子傻了还是出了个天才?”
“他叫阿方索。”
“阿方索吗?有机会的话,我倒是想见一见他。”
“是费尔卡斯特家的四少爷。”
“噗——”
莱德将军刚入口的茶全喷到了孙子身上。
“你说谁家?”
“最南边那个费尔卡斯特家啊。”
“麻烦了……”
老将军喃喃自语。
“你以后少……算了,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吧。费尔卡斯特家的人啊,虽然没那么奇怪,但还是羡慕他们家常出人才啊。”
“嗯?”
哈德良感受到爷爷看他的眼神有些奇怪,却又说不上奇怪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