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村庄时,村门口站着几个人,望眼欲穿。瞧见马车,大叫着回到村里,没一会,所有人都来到村口迎接。
全老太爷更是老泪纵横,对搀扶的家人摆摆手,没说什么,直接把马车带进村内,祠堂前,大排宴宴。
何彦还是单独一桌,旁边都是一群白发苍苍的老人,穿着略显单薄的衣服,满脸褶子。对上何彦的视线,苍白一笑,谦卑点头。
何彦闻到一股腐朽的味道从他们身上散发而出,是汗的酸臭,还有霉味,并不好闻。
或许这就是他们不敢靠近的原因。
不少人的头发都团成一团,油腻到能反光,依稀看能看到头发下结窝的虱子。
祁薇毫不掩饰自己的厌恶,捂住了鼻子,压低声音道:“他们都不洗澡的吗?”
杜雪甄也没忍住皱起眉头,拍拍胸口,有些反胃。
何彦解释道:“因为柴火很贵。大冬天,对老人而言,每次洗澡都是在赌命。”
全老太爷弱弱的凑上前来,旁边跟随着上菜的儿媳妇,将一盆盆大鱼大肉放到何彦四人面前。比起其他桌,肉眼可见的多出几道菜,比如炖鸡和糖水鸡蛋。
这似乎已经是他们能拿出来的最好的东西了。
“招待不周,几位将就下。”
何彦倒是在吴家已经吃饱,却也没把东西掏出来,败坏大家的胃口:“饭后,我可否去祭奠下全福?”
“当然。”一听何彦这等大人物要去祭奠自己孙子,老太爷又没忍住,抹把眼泪:“能得恩公祭奠,我那可怜的孙儿也算值了。”
何彦却为他感到不值。
现场气氛略显沉重,只有孩子们不明所以,只知道今天能吃肉。荤菜上桌后,直接伸出脏兮兮的小手,抓向诱人的肉片。
一旁母亲并未阻止,反而帮着自家孩子往碗里夹肉。
由此开始,一场抢肉大战正式拉开序幕。
很快就有人直接端起盘子,企图把孩子的碗装满,立马遭到其他人的阻拦:“全寿他娘,你这就有点不要脸了。”
祁薇鄙夷的看着眼前闹剧:“果然和书上说的一样,盲目自私,目光短浅。”
“你之所以能坐在这评判他们,是因为你有一个好爹。若是连吃饭都成问题,每个人都会变得自私。”何彦站起身来,走到女人和孩子那一桌,将手伸向孩子的头顶。
即将碰到的时候,他也有片刻迟疑和嫌恶。
孩子穿着还算新的棉袄,没有补丁,但可以看出有些小,袖口遮不住手腕,扣子紧绷着吗,导致衣角向两边翘起。
一头杂毛乱七八糟,鼻子下两道污痕,袖口处同样一片乌黑。
用指甲缝里都是泥的小手,抓着泛着油光的肥硕肉片,懵懂中带几分畏惧的看向何彦。
何彦揉揉他的头,摸出一个红包:“临近年关,给,压岁钱。”
母亲从懵逼的孩子手中抢过肉片,拉扯着孩子:“快,给恩人磕个头,说两句好听的话。我平日怎么教你的。”
“不用。”何彦微微一笑,把红包交到他手中,转身走向下一位孩子。
不少人纷纷看向那位母亲,她也不负众望的从孩子手中拿过红包,打开倒出,一块五两的、沉甸甸的银元。
对他们而言,几乎是全家一年的口粮。
吓得她赶忙将银元揣进怀里,警惕的四下张望,生怕被人抢了去。
“多谢恩人。”
何彦挨个发过去,但凡年纪没他大的,都有份。
有些家庭,一个母亲左手一个,右手一个,怀里抱一个,背后还背一个的,并不在少数,更是对何彦千恩万谢。
孩子发完,何彦又给老人发了一圈。
最后将一个明显大一号的红包递给全老太爷,红包下还有一本功法秘籍:“太爷,这些给你。”
一声太爷,他又没绷住,颤抖的手快速掠过红包,看向秘籍。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您的大恩大德……”
何彦赶紧扶他起身:“这些都是我应该做的。”
回到座位上,感受着活跃起来的氛围,这才拿起筷子,却瞧见三人根本就没怎么吃。
祁薇和柳若絮姑且不论,杜雪甄不是还没吃饭吗?
“怎么,不合胃口?”
杜雪甄点点头:“不好吃。”
祁薇更加直接:“又腥又腻,除了盐和酱油,什么味道都没吃出来,齁咸。”
闻言,何彦突然也不是那么有胃口了。
交通不便的情况下,香料的价格基本和黄金等价,穷苦人根本用不起。不管是油腻还是荤腥,对他们而言都是奢望。舍得放盐,已经是对贵客最大的尊重。
盐也不便宜。
四人就这么干坐着,鹤立鸡群,格格不入。
祁薇:“咱不能现在就去祭拜那个全福,然后离开吗?”
“不太合适。”何彦索性将桌上的菜都送去了小孩那桌,回来之后,掏出丝巾擦擦手:“好好感受这氛围吧。这才是世俗凡尘,你面前的,才是真正的凡人。哪怕是站在云端,高高在上的俯视,也务必看清楚些。”
何彦端着架子,坐在长条凳上,八仙桌前,却宛如身居庙堂。老太爷知道招待不周,也不敢靠近,这已经是村子能拿出来的最高规格了。
他和一群老头,就何彦赠送的秘籍讨论着什么。
祁薇知道那本秘籍:“一本不入流的练气功法而已,有那么宝贵吗?”
何彦撇她一眼,教育道:“知道教主为什么说你的杀气很儿戏吗?”
“为什么?”
“在理解什么叫杀人之前,你应该先学会把人当人看。若是杀人和拍死一只苍蝇,对你而言并无区别,你的杀气,也将始终如同儿戏。杀人者,人恒杀之。在杀人的时候,就必须做好有一天也会被别人杀掉的准备。”
祁薇不禁想起那日,先前还说着什么‘护卫不过是履行职责’,之后却暴起,不带丝毫犹豫的干掉两个护卫,之后更是果断抹脖子。
缩缩脖子,似有所悟:“那种随手就能捏死的,把他们当人看又有什么用。”
“你可以设想一下,他日也被人如同虫子般碾死,是种什么感觉。如果连这都不明白,话题也没有继续下去的必要。”
祁薇乖乖闭上嘴,看着四周丑态百出,形态各异的人们。
有就该不该集中资源,让一些孩子修行起来,为此将何彦的红包集中起来的老人;有面面相觑,点头赞同的男人;有开始为了给自家孩子争取一个名额,吵得不可开交的女人;有懵懂无知,却还是努力表现的男孩;和所有人注意力都被吸引,偷偷继续干饭,仿佛大人讨论的事和她们无关的女孩。
饭后,何彦去祭拜了全福,看着他被人刚翻动过的坟头土,抓起一把,重新撒上。拿出装有冒牌货头颅的木盒,在坟前倒上一杯酒,矗立良久。
才带三女离开了村庄。
这地方,何彦这辈子可能都不会来第二次。
所以,别留下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