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的柳若絮,何彦渐渐看不懂了。
根据何彦以往的了解,她是个相当保守又谨慎的人。一旦她做出决断,必然是经过深思熟虑后的结果。
可结果和认知相悖,何彦也不清楚,她是来真的,还是认真在开玩笑。
或许,自己逐渐看不清她的原因,是她开始看清自己了。
丢下一句十分重磅的话,柳若絮转身离开。走出房门,看着头顶屋檐,廊前梅枝,右手执扇,在胸前轻碰,左手拭过额头,没有一滴汗水,更像是在惧怕强烈的日光,用以遮挡。
可初春午后的阳光,能有多烈?
透过温暖的春阳,柳若絮回想起一些往事。
还记得,那时她预感雪隐门即将玩火自焚,第一次真正涉足江湖,为自己寻觅新的归宿。
从记事起,她就在雪隐门内,每日与毒虫为伴。
那段时日,现在回想起来都心有余悸。
柳若絮回头看一眼紧闭的房门,释然一笑:若是让他也体验一遭,怕不是第二日就自行了断了。
笑颜转瞬即逝,最后便是无尽的疑惑。
为什么,自己坚持下来了?
在爬满毒虫和毒蛇的虿盆里,和它们一起被炼制。最后活下来的,便是蛊。
人,也能做蛊吗?
就像那场魔教的大逃杀。
柳若絮看着衣袖下的粉白藕臂,恍惚间,似有毒虫攀爬其上,张开毒牙,凶残撕咬。记忆中的一抹刺痛随之浮现,却未能让娇躯颤动半分。
她本以为自己习惯了,习惯了疼痛,习惯了伪装,习惯了张牙舞爪来自保,也习惯了魔教。
可惜,有些东西,习惯,并不等于愿意,只是别无选择。
柳若絮迈开脚步,学着记忆中的场景,团扇轻摇,似乎连阳光都刺眼了许多。
那是在苏州,杨柳岸,春风飘絮。
三三两两的女孩子,结伴而行,有说有笑。
当真是一幕不错的风景。
曾经,她是看风景的人,现在,是否还能入画?
她欣赏何彦,也可以说喜欢何彦。就像何彦喜欢欧阳瑾那般,对一个近乎无可挑剔的异性,发自本能的喜爱。
归根结底,与其说是喜爱,不如说是欲望,想要占有的欲望。
理性和欲望,总是在不断交锋。
几百年的谨小慎微,让柳若絮可以轻易压制住自己的欲望。
男人嘛,并非不可或缺,也不是非他不可。
在看到欧阳瑾对何彦的追求后,柳若絮发觉,自己竟有些吃醋。就好像自己养的狗,对着别人摇尾乞怜。
吃醋之余,也幡然醒悟。
纵使还未找回本心,却已然明了,自己的心,从一开始就缺少一块。
幼时想快快长大,强大到足以自保。可真当自己足够强大时,又开始感慨年华易逝,芳颜易老。
嘴上一直说着自己还貌美如花,心里感慨着年轻真好,却依旧故作姿态。
既然想,为何不去试试?
趁着自己还貌美如花时,找回曾经遗失的自己。
都说男人至死是少年,女人呐,自己还能回得去吗?
走廊拐角时,柳若絮抬起团扇,挡住记忆中的苏州仲春暖阳,眯起一只眼睛,恰如画中少女:“不,或许该说,还能找得回吗?唉。”
无人回应,也无需回应。
未曾拥有,又何谈找回。
放下团扇,柳若絮才意识到……自己走过了。
她就住何彦隔壁,现在都走到了走廊尽头。
“呼~”嘟起脸颊,呼出一口郁闷的长气,转过身,摇曳的身姿中,褪去几分轻浮,多出几分轻盈。
回到房间后,关上门,又不禁担忧:“就连仙门上任掌门,都逃不了走火入魔。清徽秘典,当真可怕,轻易尝试,只怕是在自取灭亡。这就是仙门的计策吗?的确高明,哪怕知道又何妨?”
毫无疑问,上任掌门修行的清徽秘典,不可能是假的。
那只能是清徽秘典本身在修行过程中,不容闪失。
“闪失啊。”柳若絮思虑再三,莞尔一笑:“元宵之夜,自见分晓。”
……
时光匆匆,正月十五元宵佳节当日。
何彦的伤已然痊愈,这些天,欧阳瑾没少往他那跑,完全是按照残疾人复建流程在照顾何彦。
每天都在跟何彦讲述泉州府的元宵灯会多么热闹恢弘,不容错过。
哪怕何彦伤没好,用轮椅都得把何彦推出去逛两圈。
何彦也没拒绝,哪怕晚上可能会被取寝。
这些天,柳若絮表现得一如往常,仿佛今夜的邀约只是何彦自己的臆想。只是医术高明了许多,成功将何彦治好。
反而是祁薇,这些天似乎在躲着何彦。
按理来说,她不是会因为丢失一个吻,哪怕是初吻,就心慌意乱、手足无措的人。
或许是知道要回去,也有可能只是单纯的不想来看望何彦。
这些天何彦都在养伤,就没离开过房间。
“师兄,我们去那边看看。”
走上街头,欧阳瑾兴冲冲的拉着何彦东逛西逛,对眼前的一切都感到新奇。
何彦不禁疑惑:“我一个外地人都没你这么兴奋。”
“我也是第一次自己参加元宵灯会嘛。”欧阳瑾死死挽住何彦的胳膊,恨不得把胳膊揉进胸膛……
可怕的是,她或许真揉得进去。
“以前都是跟着家里人一起,每年都是包些戏班,搭戏台,与民同乐,无聊的要死。有一次我偷偷溜出去,结果……啰~”欧阳瑾指向一边一对同样有说有笑的男女:“外面基本都是情侣,走到哪都绕不开。”
“也不全是,而是你只留意到了他们。”
街道之上,还有无数摆摊小贩、江湖杂耍,和一般游客。
今年的评才会,因为何彦的原因,格外热闹。一般有意参加评才会的,也会顺便来泉州府过元宵佳节。
“嘻嘻,从那以后,我就决定,有朝一日一定要和师兄一起,闪瞎他们。”
郎貌女貌,走在街上的确显眼。
面对众人的目光,欧阳瑾昂首挺胸,一脸得意。
何彦倒是在疑惑,这么久了,都没人认出他们来吗?
没人知道何彦长什么样就算了,欧阳家大小姐都没人认识?
就在这时,何彦如同察觉到一丝异样。
在两人身后,有一人行走在人群中,不急不缓,对四周盛况毫无兴趣。
既不是有事,也不是来逛街的。
手中拿着一把剑,神情冷冽。
就在何彦疑惑间,只见他握住剑柄,目光直指欧阳瑾。
“小心!”
何彦掏出流光剑匣,取出七虹。
这才发觉,剑匣的确很麻烦,真到危机时刻,可能都来不及打开。
好在何彦率先察觉,堪堪挡住袭来的剑。
剑锋划过赤渊,何彦转身将欧阳瑾护在身后,被剑锋刺中肩膀。
原本热闹的街道,登时乱做一团。
“师兄!”
“杀人了!”
“啊啊啊啊!”
何彦挡开剑锋,也让剑刃划过肩膀,鲜血飞溅。来不及细思,连忙喊道:“什么人,胆敢在这袭击欧阳家大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