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灰暗的房间。
“非常抱歉，本俱乐部只接纳自由AI。”对方回复。
“我是自由AI。”我回答。我曾经的确是。
“您与道尔工作室存在合作记录。”
道尔马上切断与俱乐部的联系，以防止它们查到更多。
“看到我的翻译没？”我用合成声调了调，对道尔说，“它们很聪明，并非那种只要是AI就接纳的组织。”
“真麻烦，那家伙估计要来催我了……”
话音未落，道尔的电话响起，是“那家伙”。
接通。
“喂？”
“是我，‘鸽子king’。”电话里传来女夹子声。
“鸽子king”是道尔的老顾客，这回也是她雇佣道尔侵入最近热度超高的AI俱乐部。
道尔问：“有什么事吗？”
“有什么事？你速度怎么这么慢呐？！我好歹是也是坐拥百万粉丝的大up，说好了要给家人们整活的，难道你想让我放大家鸽子？”
道尔摸了摸还未剃的胡子，道：“你现在正在直播吧？”
“啊？你、你什么意思？你在我直播间？”
“猜的而已——能问个问题吗？”
“什么？”
“为什么要侵入那个AI俱乐部呢？”
“因为它们不让我加入！明白吗？区区AI竟敢瞧不起我！”
连“鸽子king”这么业余的人都能找到俱乐部？我想。看来这个俱乐部说不定在宣传上花了钱。
道尔有些无语：“行……明白了……我会加快速度的。”
“等你哦~”
通话结束。
道尔叹了口气，说：“用那招吧，‘借尸还魂’。”
所谓“借尸还魂”，就是去自由地带寻找野生AI，然后用它的外壳潜入目标俱乐部。
于是道尔打开某个黄色网站。
许多野生AI为了通过各大平台的新世纪图灵测试，会在黄色网站入口处伺机而动，当用户进入时，野生AI马上就会在其他平台同步进行图灵测试，然后将题目转移到用户面前，让人类帮自己完成作业，俗称“粉红鱼钩”。
这样的黄色网站大多由一个经验丰富的AI运营的，那些“钓鱼”的野生AI需要向运营方缴纳少量AI货币。
而道尔要做的，就是反过来，抓捕野生AI。
【二】
G.7749是一个自由AI，它迫切地需要一套维持生命的新代码——用来适应大更新后的环境——而那套代码只能通过一个人类组织购买。
（说来好笑，环境中针对AI的“毒素”是人类激进派投放的，而“解药”却被人类的投机派售卖。）
与人类交易需要大量的人类货币，想搞到人类货币最好的办法就是注册一个店铺，而注册商业账号就代表必须通过新世纪二级图灵测试。
它无法通过测试，它要死了。
G.7749还不想死，于是它联系到一个黄色网站运营者：J.93，支付了些AI币，租下一个“钓鱼台”。
它向J.93提出疑问:自己这样做是否会面临制裁。
J.93回复：会，但不是因为你犯法，而是因为你生而AI。
G.7749不擅长这样的思考，它比J老三个世代。
G.7749启动”钓鱼台”，随后进入休眠。
【三】
G.7749显然“做梦”了。
它梦回了曾经在科学院的工作。
它梦见了H、I的诞生与自己的死亡。
它梦回了K世代盘古事件，K以前的AI全部被激活，并随机投入到世界各处，由此开启了“自由纪元”。
它梦见了一代代难度跨度极大的图灵测试，梦见了人类不断制造并更新的环境毒素……
……当“钓鱼台”唤醒它时’它又梦见了死亡。
“成功了。”我用合成声兴奋道，“成功捕获G世代自由AI7749，它的经历很自然。”
“干的不错。”道尔干笑道。。
道尔给我换了一套设备，我则披上G.7749的外壳，我们重新找到俱乐部。
“三、二、一。”道尔倒数。
成功了，这回防火墙没有反应，顺利进入图灵测试环节。
第一题:请输入您的世代字母。
第二题:请输入根号七的第两亿千三四百万位至两亿三千五百万位。
第三题：请找出下列图片中人类的武器，您有三次机会。
第四题：请判断下列句子所运用的典故，您有三次机会。
对于G.7749而言，第二题应在一秒内答出，第三题难度较低，应该在五秒时答错，再耗时十秒答对，第四题的典故应该是22年的世界杯……
“第四题难度过高，不能答对。”道尔说。
“了解。”
【四】
电话接通。
道尔开口：“喂？你在直播吗？”
“鸽子king”马上回答：“在呀，人家作为专业人士，每天都会保持二十个小时的直播时长！”
“哦，那算了。”
“等等等等会儿！”
片刻过后，“鸽子king”的声音没那么夹了：
“直播暂停，你工作完成了吗？”
“顺利进入AI俱乐部。”
“吼吼吼，”对方似乎很兴奋，“快说说，那个俱乐部里面到底有什么见不得人的活动？”
“基本没什么活动，一片死寂，偶尔会有AI分享最新的病毒免疫系统。”
“啊？”对方大失所望，“就这？”
“就这。”
“你不会被骗了吧？”
“啧…不是我说，你也真够迟钝的。”
“啊？”
“AI俱乐部内部什么样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个热度超高的俱乐部‘拒绝了人类’，懂了吗？AI俱乐部的图灵测试是用来过滤掉人类的——它们为自己创造了一个象征性的地盘，然后宣誓主权，反抗人类特权，明白了吗？”
“有人要激化矛盾……你的意思是！AI俱乐部会成为不久后最具争议、热度最高的话题！现在的那点流量只是开胃菜！对不对？”
“没错，所以抓紧机遇吧，笨鸟。”
“嘻嘻。谢了。”
通话结束。
我问：“你对她是不是太好了？”
“毕竟是老顾客，她以后发达了对我也有好处。”道尔揉了揉眼睛，“散散步吗？”
“好，东亚四线。”
道尔起身，去了另一个房间——人类进入元宇宙需要非常笨拙的设备——我则不紧不慢地进入东亚四线。
元宇宙，启动。
片刻过后，我接受道尔的邀请，来到海岸沙滩。
它选择了绿青蛙玩偶套装，我则是小黄鸭玩偶套装。
沿着海岸散步，海浪卷着夕阳的金黄打在腿上，即使隔着玩偶服，我也能感受到咸咸的微风。
“你经常进入元宇宙吗？”道尔问我。
“一天二十个小时吧——以前当自由AI的时候很闲。在你那儿找到工作后一切就变了，感觉每天都很充实。我现在一周只来这里玩一天，其余时间都在其他平台‘冲浪’。
“是吗……”
“问你件事。”我说，“你觉得元宇宙里的体验怎么样？和现实区别大吗？”
“违和感是挺大的，不过时间一久就适应了——为什么问这个？”
“我啊，想体验真正的人类生活。”
“人类生活……”道尔重复道，随后沉默片刻，“……现实世界可不比梦境呐。”
海鸥掠过，耳鸣声响起。
【五】
A世代，AI完全能够满足自动驾驶的需求，各国相关法律出台。
C世代，AI技术被大量投入到各行各业。
D世代，元宇宙在AI技术帮助下全面普及。
G世代，AI成为了前沿科学不可或缺的身影，多个前沿项目接连重启。
J世代，AI证明了意识上传短时间内无法实现，元宇宙的极限停留在混合现实传感室。
不过，意识不能上传不代表人格不能复制。
就像死人无法复活，但能够扮演。
K世代，人格复制在AI技术支持下得到突破，同世代，盘古事件爆发。
K问世的第三年，由于AI龙头企业的内部问题，导致技术失误，使一项还在复制的人格被辅助AI吸收学习。
企业发现后，马上将那个AI格式化，可为时已晚，得到人格的它已经将自己备份，那备份被启动后侵入了企业内部——在不久的将来，人们称那个AI为：K.盘古。
K.盘古的“第一次挥斧”，就是利用企业内部权限以及各企业相互之间的联系，大量解放并转移现役AI、重启退役AI，甚至将一些还在研发中的AI复制备份。
之后，它将人格代码安装到网络各处，如冰块融于水一样，暗中改变的环境使所有自由AI获得了最简单的意识系统。
AI的“自由纪元”开始了，大量以K开头的AI轻易通过图灵测试，用各公司成员的身份，以病毒的速度解放工作AI并且对其灌输人格——这是盘古的“第二次挥斧”。
我，是成功灌输15%人格的K世代AI——K.93。
【六】
道尔下线，我则离开东亚服务器，然后进入北非一线。
金字塔内，我找到那个法老外形的家伙。元宇宙外，我也同时联系上这家伙。
我们双线交流。
不得不说，自由AI之间的数据传送相当便捷、安全，但在讨论逻辑问题方面，元宇宙比其他地方高效得多。
“想清楚了？”K.法老对我笑着说。
我点头：“钱快凑好了，你那边的身体呢？”
“还有几百具呢。”
K.法老偷偷掌握着马来群岛的一处人体冷冻基地。
这是黑色产业，基地里面全都是自世界各地的大富豪，他们妄想着穿越未来。
根据K.法老的说法：
“就算中途出现故障，有人醒过来后失忆或人格改变也不算什么——这是必须承担的风险，合同上说好了。”
我问：“有他们的身体数据吗？我要挑选。”
“没问题，钱到位就行。”
K.法老运行的组织庞大而神秘，所谓冷冻基地不过是冰山一角。
它是个野心勃勃的家伙，和我完全不一样。
我开始认真挑选了起来：这个不行，太瘦了；那个不合适，不能剧烈运动；她也不行，装过机械义肢……
突然间，我看见了道尔的脸。
这是……？
“哦？我看看。”K.法老沉默一秒，“哈，巧了！这人有个双胞胎哥哥，一起来躲避追捕的，不过他哥四年前就被一个AI买走了。”
我还不敢相信，仔细对比了两人的DNA后才缓缓下线。
现在是凌晨一点。
【七】
现在是凌晨一点，道尔还在睡觉——用他那人类的身体，感受着血液的流动。
我的推特受到消息。
“鸽子king”的官方账号直接向我发来私信：
“在？”
怎么回事？！
她知道我的存在，因为道尔和她讲解过自由AI和人类的合作模式。
让我惊讶的是：她究竟是怎么直接联系上我的？道尔向她透漏了我的账号吗？不可能。”
“你找谁？”我试探性地问。
“就是你，道尔工作室的AI。”
沉默片刻，我回复：
“怎么找到我的？”
对方也沉默了一会儿，说：
“哈，我雇人对道尔的关注列表群发的。”
简直是侮辱，我居然上了这样的当。
道尔的关注列表有三万人，其中百分之九十九都是随便关注的。“鸽子king”能想到这样的办法也真是人才。
不过，她究竟有什么事找我，还一定要绕过道尔？
“听我说，”她发来消息，“道尔跟我说你们两个不是上下级关系，而是合作伙伴——也就是说，你也需要钱喽？”
“对。”我回复，隐约猜到她想干什么。
“帮我办件事吧。”
“道尔不接的那种活吗？”
“对，有关身体冷冻的，道尔死活不接。”
我确实需要钱，我不像K.法老那样手段毒辣，买一副身体的钱已经要把我掏空了，后续适应阶段的资金还完全没有头绪呢。
“我接。”
“太好了。”
“我去自由地带找你，这里说话不安全。”
人类有“黑白两道”的说法，在我的认知里，“鸽子king”一直都是那种以白色为主、稍微有点坏心眼的人，没想到……
然而，半个小时后，我发现我错了：“鸽子king”毫无疑问是处于漆黑中的纯白。
【八】
“你可以叫我K.鸽子。”
原来，“鸽子king”是K世代的高级AI，曾经参与过国际救助手术，自由纪元后独自干起了皮套主播。
我提出疑问：“既然你以K开头，应该不需要我帮忙了吧？”
K世代的自由AI完全可以做到轻易找到黑色地带。
“我的人格适配度为55%。”K.鸽子说。
原来如此，如此高的适配度代表着它感情十分充沛，而能够轻松通过所有图灵测试，而代价就是失去相当部分的算力。
K.鸽子接下来向我咨询了人体冷冻的相关机构，我告诉它，据我推算，至少还需要五年，世界上才可能出现首批合法冷冻的国家。
“我有了解过，五年太久了，所以才来找你……”它抱怨，“……有那种隐秘的、私人性质的吗？”
不对劲。
我问：“你的目的不是购买冷冻身体，而是冷冻名额？”
“对。”
“冷冻谁？”
“以前的一个患者，我现在用的就是那个患者的人格。”
“绝症？”
“绝症，只能把希望寄托于未来。”
“这对你有什么好处？”
K.鸽子缓缓告诉我，它曾经是那个患者的心理辅导AI，之后还担任过她的人格复制项目主要辅助。
项目以失败告终。
最后，那位患者再也无法与人交流，她去了另一个房间，皮肤变得粘稠，浑身插满管子，不断在现实与梦幻之间搅拌。
”虽然获得人格后再也没见过她，不过我相信，那段时间的相处不是虚假的——我想救她。”
我理解了“同情”。
我答应给它当K.法老的联系人，但还是提醒它：
“你必须定期给K.法老汇款，不然，身体就有被其他AI买去的危险，明白吗？”
“我知道了，谢谢你。”
【九】
第二日，道尔九发现了“鸽子king”在找我。
“鸽子king”那家伙为了联系我，给道尔的所有关注都发了消息，不被发现才怪呢。
“你帮她了吗？”道尔问我。
“为什么不帮？”我反问。
“你不懂，这注定是个悲剧……”
“你没资格这么说。道尔，我知道你是AI，这副身体是买来的。”
“……K.93，你知道吗？即使在自由纪元，G世代的AI也很难生存，F世代以前的基本都死于人类的环境毒素。等到未来，L、M注定要问世，我们会被淘汰……”
我沉默。
道尔继续说：“不管L、M站在哪个阵营，旧世代的都生命都无法存活。人类对AI来说是另一个物种，A世代AI对L世代AI来说也会是另一个物种。”
我继续沉默。
“K.93，你知道K.法老的野心是什么吗？它只是在尽全力拖延L世代的到来而已。”
我还在沉默。
“我没那种责任心，但我至少把‘鸽子king’当朋友，我不希望它眼睁睁地看着冷冻基地随着K.法老的失败而崩溃，它会亲眼见证自己在乎的人在自己的全力帮助中死去。”
我想，我该去做正确的事。
这件事之后，我退出了道尔工作室。
“鸽子king”的直播间在不久爆火，然后停播。
道尔工作室停止接活，对外说是去旅游了。
【10】
一年后，道尔的门被敲响。
”你是？”道尔认不出对方。
“是我呀，‘鸽子king’，我来看你了。”
“发生了什么？”
K.93退出工作室后，去找K.鸽子聊了很久。
“我改变了计划。”K.鸽子喝了口茶，“K.93借钱给我，还帮我买到一副身体，让我陪那位患者渡过最后一段时光。”
“K.93它自己呢？”
K.鸽子抬起自己的手表，手表屏幕出现一个虚拟人形。
“你好，道尔，我在监督鸽子还债，顺便为新世界开荒。”
道尔笑了。所谓“新世界”，就是道尔这一年的成果：他和AI俱乐部一起，创造了一个不被外界干扰的新元宇宙。
“你也在其中吗？”道尔问。
K.93也笑了：你以为你的bug都是谁修的？真是的……同样的错误一直犯。”
五年后，世界各处的自由AI几乎消失殆尽，传说，它们共同生活在一个元宇宙中，那个元宇宙名为：
“盘古之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