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雨很大,砸落在窗户上,似乎那雨水的冰冷穿透了窗,将整个房间浸得冰冷,斯达莱特独自一人的身影被烛台的微光映在白墙上,正单手托腮地坐在桌前,凝视着右手上的手帕。那方白色却让烛光染上浅黄。
父亲是弗莱尔王国的侍卫长,他才幸得在这偌大的王宫一隅有了一处小小栖身之所——一间二十平方米的房间。这到父亲那需要穿过两条长廊。
距离不远,可每天能见到父亲的只有晚饭时间。身为侍卫长的孩子,亦是侍卫长这个神圣
职位的继承人,每朝六时便要起床,晨练早餐之后,便要与同在宫中其他与他同样要世袭某个要职的孩子们一起学习各种礼仪与知识,直至下午四点——就是午饭也要在礼仪老师的监督下进行。除此之外,父亲也对他要求严格。晚饭时间会询问这一天的学习情况,到了晚上他就要去宫中的后花园去练剑术。每周六，父亲会抽出空来检验他的练习成果。
木剑的撞击声仍回响着,此刻却架在斯达莱特的脖子上。天上的闪烁其芒星星,就像是这
场父子间剑术对决的观众。
“进攻还是没有节奏,一反击你就乱了阵脚,”侍卫长直直看着儿子的眼睛,放下了抵在儿子脖上的木剑,说道,“总的来说,你还是沉不住气。”
“我会再多练习的……”
“还有,明天我要随弗莱尔国王南下巡视,一个月后才回来,希望到时能看到你的进步。”
可一切变化来得都是这么快,今夜,是斯达莱特待在这间房的最后一晚。
斯达莱特从没见过母亲的模样,或者说母亲的映像从不在某刻存在于他的记忆中,只能在父亲的口中得知母亲的点滴。
父亲说,他亦未能见到母亲最后一面。当年他们在弗莱尔国王的带领下攻破了西方强国戈拉西斯的国都,正当他同近卫队的其它弟兄们庆祝这八个月苦战取得的伟大胜利时,却收到了家乡表亲寄来的信。
“你骑朕的‘天马座’,两天之内就能赶回去。”
“陛下……”弗莱尔国王把他的爱驹，也是全王国最快的战马给了父亲，让他快点赶回家去。
“快回去吧,朕会找人代管近卫队的。她是王国的好公民,也是你的好妻子,节哀。”
父亲出征前,连母亲怀孕了都不知道,竟收到了她难产逝世的消息。站在母亲的墓碑前,父亲对斯达莱特说:“当初你母亲为了让我专心于战事,把怀了你的事瞒着,还跟我的弟弟说，如果她生孩子时出了意外,就瞒着我,直到战争结束再告知,以来让我心无挂念地投入战斗。”从未流过眼泪的父亲却将泪水滴落在墓碑前的土地上,从父亲的叙述中斯达莱特才知道，母亲本就体弱多病，明知生孩九死一生，却仍执意将他生下，不惜以自己的生命为代价，“自从你母亲成为我的妻子,我还没怎么好好陪过她,还没有将她接来享受王都的生活。”
母亲在孕时织了一方手帕,说要用它为将来的孩子擦第一次身子,她的愿想实现了,可
却没能看见。现在,父亲也与母亲相聚了。弗莱尔国王南下巡视时未想遭遇了刺客袭击,千均一发之际,父亲扑倒弗莱尔国王,用身体挡下了那致命的剧毒箭……
听到父亲殉职的消息那时，脑袋轰然一片空白，可是不得不接受这无法改变的现实，似已干涸的眼中如何也挤不出一点泪水，大概，心中也明知今日到来的必然。
“传斯达莱特至正殿。”一名侍从推开门,迎进的光亮将烛台上的火焰摇晃得厉害。
“遵命。”斯达莱特的思绪被这一声传唤拉了回来,最后望了眼绣在洁白手帕左下角的星星,叠起,收进了衣袋,同时从坐凳上站起,回答道。
斯达莱特的房间离正殿有一段距离,路过父亲的那间侍卫长室时,却不自觉地停下了脚
步,想着现在这里面正空无一人,脑海中又浮现出父亲的模样。
忽然,一声震雷巨响刺穿墙壁直击斯达某特的耳膜,才想起应该要做的事,匆匆向房间
大门鞠了一躬,又继续快步走去。
正殿明亮着,全然不见了外边的雨声。弗莱尔王国第一公女莉莉安娜正站在王座右侧,四名礼官站在台阶之下,手里都捧着授礼盒。“公民斯达莱特参见第一公女殿下。”
“无需多礼了,”莉莉安娜说道,她今年方才十四岁,却已是弗莱尔王国王位的唯一继承
人，不过性格却与弗莱尔国王大相庭径,对待所有人都是如一的善良,“父王腿伤未愈,妾代父王行此就职礼。”
见到是莉莉安娜,斯达莱特的紧张感瞬间消散了许多。她既是第一公女,也是与他无聊时相互闲谈的密友,自那次在夜市带着她被父亲抓到,当知道刚刚才和自己牵着手的自称是仆从的女儿的女孩竟是王国的第一公女时,还能记得当时的不可思议与些许的害怕,之后那一周间,父亲没让他去后花园练剑了,他也没有权力进入王室区,虽同处一座宫殿,却无法见她一面,而她又迟迟不来找他,一点音讯都没有。或说,她的心中已与自己断了关系?还是她已经不再想见自己了?日升月落,一周都在逐日不安中度过,整日胡思乱想,上课也不能安神。
“第一公女殿下要见你,”父亲一周后的那天晚饭时对他说道，“八点，在后花园。”
“那她有说些什么吗?”如同阳光拨开阴云,斯达莱特低落的情绪在听到莉莉安娜的消息后瞬间变得急切。
“你的礼仪都白学了吗?”父亲突然间一拳捶向了餐桌，怒声问道，桌上的餐具似乎怕人地颤抖作响。
“对不起……第一公女殿下说什么了吗?”他改口道。
“没有。”父亲冷冷地回答道。
斯达莱特忐忑不安地踏着八时的钟声来到了后花园那片无比熟悉的空地,才发觉前些天
的胡思乱想是多么可笑,看着眼前的第一公女就像他的妹妹一样在胸口哭泣,或者说,这么久来,她在斯达莱特的心中已是如要由他守护般的存在。下意识地用手抚摸着她的头,忽然又意识到莉莉安娜的身份,赶紧又把手放下……
“第一公女殿下……”直至随从莉莉安娜的那名女仆唤了她一声,莉莉安娜才逐渐缓和了情绪。
“你能原谅妾吗?”莉莉安娜抬起头来,哭红的眼中反射着烛灯和星光交汇的微光,恳切的语气问道。
“嗯……”斯达莱特只是点了点头,礼仪课上可从没教过第一公女殿下扑到他身上哭时该怎么办。
原来,这些天来两人都是一样的想法,害怕对方跟自己疏远,明明可以让父亲把自己的想法传达给莉莉安娜的,可最终踏出这一步的却是她。
“妾希望你能把妾当普通的朋友看,非正式的场合直接叫妾的名字就好了,还有……”莉
莉安娜坐在他旁边说着,然又忽而把头扭向另一边去,试探着小小声问道，“妾能与你……共进午餐吗?”
莉莉安娜那放在腿上的两手的手指紧紧地扣在一起。
“这……”斯达莱特犹豫了。
“是、是妾太任性了,如果不方便,就算了吧。”
“没有没有……这当然可以。”
斯达莱特从没感到过如此自豪,第二天中午下课时,莉莉安娜就出现在教室外，礼仪老师正准备带着他们做餐前祈祷。“对不起,打扰了。”莉莉安娜站在门口说道,身后还跟着一个人,看样子像是第一公女殿下的老师。
“哦,第一公女殿下、卡莱夫大人。”礼仪老师又转身向他们,“快,给第一公女殿下行礼。”
“不用不用,”莉莉安娜赶忙拒绝了,说道,“妾能和斯达莱特一起在此用午餐吗?”
莉莉安娜直接点出了他的名字,在得到诧异得脸都变形的礼仪老师答应后,就径直向斯达莱特的座位走来,坐到了他旁边……
那次之后,只要莉莉安娜没有收到需要王室成员出席的宴请,她都会在每天中午出现在教室门前,或进来一同用餐,或把斯达莱特带去她的餐厅,周围的人也开始用不同以往的目光看他,甚至老师也对开始他毕恭毕敬。
“你是想高攀第一公女殿下,想以后以此谋权获职?”一次晚饭时,父亲忽而这么质问道。
“我怎么可能会有这种想法,我们只是纯粹的朋友。”
“希望如此。”父亲听着斯达莱特的反驳,咽下了口中的牛肉,“我听卡莱夫大人说第一公女殿下即使去到你的教室里也只和你说话,还没有跟你的同学甚至是与她同龄的人聊过。”
“可能……是他们不敢跟她……不,跟第一公女殿下说话吧。”
看着主持就职礼的莉莉安娜,曾经与她在星空下的约定又浮漾在脑海中。
“授剑。”莉莉安娜念道,对他说:“这把剑,是令尊留下的父王亲命名为‘守护’的象征待卫长职权的剑,现在赐予你。”
斯达莱特从礼仪官手中的捧着的那久经沙场却锋芒未减的长剑,先前父亲一直将它佩在腰上,每天都仔细保养着，从来不给他碰,父亲说,这是他在追随弗莱尔难国王征战时,被提选为近卫队长后弗莱尔国王亲赐的剑,他在前一次的战斗中,带领一个百人队突破敌军包围,救出了被敌军分割的弗莱尔国王和近卫队，立下大功,还说,直至带着国王冲出重围,才发觉肩上不知何时挨了一刀。
斯达莱特抚换摸着剑鞘上的刻纹,随后将其佩在腰上,这是就职礼的最后一项,宣誓:“臣斯达莱特于此光荣宣誓,将从此担当起侍卫长的责任与义务，一生效忠弗莱尔王国,守护王国的安宁,至死不渝，永誓不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