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职礼结束后,莉莉安娜要斯达莱特陪她散会步。
“可外面现在下着大雨……”
“那就在宫里走走吧,妾想和你说点话。”
莉莉安娜没让侍从跟着,只和斯达莱特两人一起,在这雨天的宫殿中走着。
“那个……”在雨声寂静中,两人沉默地穿过一条走廊后,莉莉安娜先开口了,语气中还带有些犹豫。
“没事的,那是我父亲的职责,换做是我,我也会这么做的,你不用在意这些。”与莉莉安娜相处了五年,他太了解她的性格了,只听她说话的语气。就知道她要说他父亲殉职的事,一直如此,认为所有的错误都有自身的不对,莉莉安娜现在心中一定心怀愧疚,她会认为他的父亲是因为她的父王才牺牲的,“但妾心中还是总感觉……”
“莉莉安娜,”斯达莱特打断了她。
“怎么了?”
“护你们周全是我们侍卫的责任,也是我们天生的使命,你要明白,这是必然。”
“不是这样的,没有谁生下来就是为了别人而死的,”莉莉安娜走着,自顾地低头说道,“如果哪一天这种事发生在妾身上,希望你不要因为妾失去性命。妾……一个人就好。”
“又在乱说傻话了。”
“没有,妾是真心希望……”莉莉安娜抬头,两人的目光正好撞在了一起。对视的目光愈发灼热斯达莱特,似也是明白斯达莱特心中认定的事情是无法凭她几句话改变的,她又赶紧低下了头,说起另外的事来,“国狱官们审问清楚了,刺客仅有一人,是阿戈里亚派来的。”
斯达莱特还记得外交老师教的知识,阿戈里亚是南方的一个小国,自建国以来便奉行着锁国的国策,地处高原,易守难攻,资源也不富裕,所以从没和任何一个国家结仇交战。
如何会派遣刺客来行刺弗莱尔国王?找不到理由。
“妾认为其中似有蹊跷,阿戈里斯没有理由行刺父王,而且计划周密,不像是仅一人所为。但狱官从刺客身上找到了阿戈里斯王室的私密信物,又不像他国稼祸的行为。”莉莉安娜虽是连王都都没出过的第一公女,却对政事时事特别敏感,大抵是卡莱夫所教育的。她以后会是个仁善的女王吧。斯达莱特这么想道。看着斯达莱特在认真地听着,她又续言,“可父王现在悲愤交加,妾本想劝他再度深查此事,但父王什么也听不进去,他明天就要对阿戈里斯宣战,还要带兵亲征。”
“弗莱尔国王腿上的伤……”
“他说等行军到那边自然就好了,妾只能劝他不再带兵陷阵。”
一阵雷响随话音轰隆而坠,似乎将整个王宫都震动了,走廊边上的烛光微微摇着,莉莉安娜轻叫一声,抓住了斯达莱特的手臂。
“好可怕……”莉莉安娜轻喃着,把头紧紧贴住了斯达莱特的肩,他感到手臂被愈加握紧。
“莉莉安娜,”斯达莱特轻唤一声疑惑道,“你不是……不怕雷声的吗?”
“不是,妾好像听见……有人在哭,那声音,好可怕,就像……鬼魂一样……”声音愈加颤抖。
“怎么会呢?”斯达莱特仔细听着,除了雨点砸落的声音,什么也没有,“要不些先送你回去睡
觉吧,应该是你这几天……”
“不,不是,”莉莉安娜说道,“妾昨晚做了一个梦,妾看见……有好多人死在刀剑下,妾被他们止不住的血水淹得要窒息,在挣扎中就惊醒了,现在……妾又听到了那些人的亡魂在哭泣。”
“哪有,你听,明明只有雨声啊,只是一个噩梦而已,”斯达莱特用手轻轻抚摸着她的发梢,安抚着,“我们先回去,好吗?”
见莉莉安娜点了点头,斯达莱特就带着她往回走,刚刚走过的距离却显得特别漫长,大概是待从们大多聚集到了弗莱尔国王那,一路上却一个人都没见到,一边安抚着莉莉安娜,一边慢慢地往她的寝室挪着,终是将她送到了床上。
握着她的手,守到她睡着,斯达莱特才回到了他的那间房。
斯达莱特坐在床上,父亲的那把剑在烛光下鞘上纹路格外显眼。放在腿上,用那方白手帕轻轻擦拭着。想着今晚的莉莉安娜种种反常,斯达莱特不记得上次莉莉安娜像这样心事重重是什么时候了,似乎从没有过。她是一个性格温顺的王国第一公女,听得出来她不愿意弗莱尔国王去讨伐南方小国阿戈里斯,每次王军凯旋的消息,莉莉安娜最关心的,就是弗莱尔国王有没有屠戮城中平民,她不敢问别人,只来问斯达莱特——这时就免不了他在晚饭时向父亲询问一番,然后才能转她。
“莉莉安娜,你不是欣赏凋落的秋枫吗?都是失去生命,如何……”
“可他们不应该就这么死去,秋枫落于静美,可那个国家的人民却死于寒冷刀锋,”莉莉安娜只会向斯达莱特毫无保留地吐露心声,“军人为了守护家园战死沙场,他们死得壮烈。可人民,战争不应该将他们的生命夺去,就像春日的树叶不该凋零一样。”
小心翼翼地将那把剑挂在墙上,换了套宽松的衣服。躺在床上,却怎么也无法放空脑袋,哭泣、惨叫、鬼魂……想着莉莉安娜说的那些,可能她只是这两天太累了吧。这两天莉莉安娜的行程安排得满当,如今正值弗莱尔王国的春日启耕日,弗莱尔国王正是南下巡视各地启耕准备情况,却不想遭遇意处,于是许多本该是国王出席的典礼都改让第一公女出席,以至于连就职礼也只能安排在晚上。或许是过度的劳累让她作了噩梦,又在困倦之下受到雷声惊吓,才把雨声听成了哭声……
明天开始,他就要接替父亲的和工作,当任王宫的侍卫长了。虽然不用像父亲一样兼任近卫队长跟随国王出巡和征战,但是心中还是没底,侍卫长究竟要怎么做?老师没有讲过,父亲也没教过,只知道职责是“守护”,斯达莱特开始怀疑,若当时自己站在父亲的位置上,自己有那个勇气去挡下那一箭吗?自己不单单是“侍卫”,还是“侍卫长”。如何管理这近两千人的王宫侍卫队,自己是否有让他们信任的能力?
一切都会变好的,毕竟车到山前必有路。
斯达莱特回想起父亲曾说过的话,闭上了双眼。
正如莉莉安娜所说,次日,弗莱尔国王带伤出席了春耕巡视后的第一次朝会,这也是斯达莱特第一次参加朝会。弗莱尔国王在几句对莉莉安娜组织启耕大典的赞扬后,话锋一转:“可是乎,如此时节,我等与阿戈里亚本井水不犯河水,朕竟无故遭其私兵,幸得神佑,朕虽无大碍,然朕之手足罹难。此等挑衅朕与王国的行为,朕绝不容忍!”
“绝不容忍!”“臣请我王出兵,伐此无道小国!”弗莱尔国王语音方落,正殿内群臣皆陷入深深的愤怒中,斯达莱特感到了前所未有的震撼,从没见过如此群臣激愤的场面。他环顾这被申愤与请战声充满的大殿。这些深击内心的言语不是阿谀奉承的叫喊,而是真正爱戴他们的国王,与其同喜共怒地发自内心的怒号。
或许,这正是父亲甘愿献出生命的理由吧。
弗莱尔国王一摆手,方才愤声群起的大殿立即安静下来:“朕知众爱卿复仇心切,朕深感欣慰。然今正值春耕时节,众将士得归家务农。是故朕决定,即日对阿戈里亚宣战,一月期后出兵,要让那些无耻小国的贱民们明明白白地看着,弗莱尔王国的正义之师是如何踏平他们充满邪恶的土地的!”
一句宣言好似要将正殿的穹顶穿破,在高空盘桓响彻。
午饭过后,莉莉安娜来到了侍卫长室,正巧遇到了斯达莱特从中推门而出。
“正想去找你呢,正好你就来了。”斯达莱特驻足门框内,一只脚刚踏出门外又收了回来。
“妾可以进去吗?”
“当然。”
莉莉安娜走了进来,向后边点了点头,斯达莱特才发现后面还跟着一位仆从,向他微躬示意后,也捧着个盒子跟着莉莉安娜走进去。那个盒子似是用檀木做的,做工精致,却不像王宫木匠的风格。
斯达莱特跟着莉莉安娜一起坐在了床上,未及他说出对那个木盒子的疑惑,莉莉安娜开口道:“对不起……不,不是那个意思,只是昨晚妾是不是有些怪怪的,明明说要散会步,突然就……”
“没事的,你只是昨晚太累了,”斯达莱特说道,“现在好些了吧,昨天应该没做噩梦吧?”
“嗯,现在感觉好多了。”说着,莉莉安娜朝仆从招了招手。那个仆从立刻把捧着的木盒子放到两人面前的小桌上,打开盒盖,里面却是一样从未见过却似曾相识的东西,她接着道:“这是一位从东方来的商人进贡给父王的东西,说是叫作火枪。妾没有见过,父王说让妾把它送给你。”
一听到眼前盒中物的名字,斯达莱特立刻将它小心取了出来,两手摆弄着左看后看,心中暗自惊喜——好久之前就听老师讲过,在遥远东方的一个国家就有此名为火枪的武器,可以发射速度极快铁珠,五十米内的敌人应声而倒,简直和魔法一般!斯达莱特一直想要一把,可父亲说弗莱尔王国根本没有这种东西,只有少许人从东方来的商贾口中听说过。如今此等日思夜想之物就摆在自己面前,斯达莱特的脸上流露着难以掩饰的兴奋。
“这真的是给我的?”
“除了你之外也没有别人了吧。”莉莉安娜又一挥手,仆从自然地走出了房间,带上房门后,又见她在一瞬间如换了一个人撒娇似地带着调皮的语气说道,“当——然——这是有条件的哦。”
“嗯?什么?”突然间莉莉安娜好似从一个沉稳的第一公女变成一个天真的民间少女,双手搂住他的胳膊,斯达莱特多少有些没反应过来。与莉莉安娜相处许久后,斯达莱特才慢慢发现她原本的性格:天真,时而有些傲骄,时而喜欢无理取闹,当然这一面只会在与他独处时展现,在别人眼里,莉莉安娜依旧是待人温善,沉着稳重,已能独当一面的第一公女。
“陪我去百神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