莉莉安娜要去的百神殿在王宫的东边,朝那太阳升起的地方。
没有动用第一公女出行的仪仗队,只是和斯达莱特两人一起,街上的人在如此时节格外的多。不同于正要忙于春耕的农民，商贾与贵族能有闲暇享受这迎春踏青的乐趣。
排队在百神殿前做迎春祈福的人已比前两日少得多了,明明莉莉安娜完全不用排队的,却还是拉着斯达莱特排到队伍的末尾。
“妾本来就素装出行,不想让别人知道妾是谁的。”莉莉安娜说道:“妾喜欢这种融入民间的感觉,没有人认得妾。”
莉莉宝娜极少以第一公女的身份露面,像前两天的春耕大典还是第一次。不过那时来围观参与的人民也只是远远地看着,完全看不清莉莉安娜的脸。
“真是什么都和你父王反着来,跟不是亲生的一样。”斯达莱特开玩笑地说道。
“那又怎么了?父王是父王,妾是妾,为什么要一样?能像他一样治好国就行了。”莉莉安娜斜过脸去,像故意耍着小脾气似的。
“话说回来,听说祈祷是要向神明献上鲜血的,到时用铁针扎手指取血,你行吗?”斯达莱斯的手戳着那鼓着气的脸蛋，说道。他倒是不信献上鲜血能让神明感知祈祷者的诚意这种话，荒唐规定罢了。
“有什么不行,不就扎个手指嘛。”
话是这么说的,可真正轮到莉莉安娜时,她却拿着那针,颤抖地悬在手指上,怎么也扎不下去,咽了一口口水,还是转过头去,求助斯达莱特道:“你……帮帮我…”说着,把手指头伸给了他。
“哟,是谁刚刚还在说‘不就扎个手指嘛’，怕了?”后半句话是模仿莉莉安娜的语气说的,抓弄道。
“才,才没有怕呢,妾只是想你来,这样能更安心一点。”
“好好好,真是拿你没办法,别乱动哦,我可担不起弄伤第一公女的责任。”边说着边从莉莉安娜手中接过铁针,话才说到一半,也未及莉莉安娜反应,那根铁针就轻轻地扎进了手指中。
“啊…莉莉安娜轻叫了一声,冰冷的刺激让她把手收了回去
“看,不痛吧。我只轻轻扎了一点,快祈祷吧,要不然就愈合了。”
“那你呢?”
“我看着就行了,这种东西我可不去信。”
“心中无神。”淡淡一句飘来,向斯达莱特一翻白眼，转回身去,从伤口中挤出了一滴血落在了身前绯红的铜像上,随后双手合十放在胸前,闭上了双眼。
传说,有一百零一位神明掌管着人本,聪慧、善良、同情、自卑、嫉妒……这些成为了一百零一神的名字,每一位神明都流传着一则传说,唯独排在最末的名为恶毒的女神至今未有见载,所以在这祭祀神明的殿中,并没有恶毒女神的雕像,只在一幅名为《众神宴》的壁画上有她的模样。
“你刚刚都祈祷了些什么啊?这么久。”两人走在回宫的路上,似乎天空也被血染红了似的,晚霞的酡红随着西方日落铺开来,酒肆里的油烟香氤氲了一片人间的云。
“秘密,说出去就不灵了。”莉莉安娜接着谈起别的道“当上侍卫长后……很忙吧?”
“还好,副侍卫长米蒂特很关照我，比想象中轻松，之前白担心了。”
“陪妾出来没影响到你工作吧?”
“有人帮忙，”斯达莱特转看向莉莉安娜问道,“这个问题不是应该来之前问的吗?”
“这个嘛……”莉莉安娜吱唔半天,一个字也再说不出来。
“你是怕我回答你没空的话,就不好再让我陪你来了吧。明知道我不会在那个时候拒绝你的要求，好是‘老谋深算’诶。”
“不、不是你说的那样了……”
“好了好了。”斯达莱特瞥见莉莉安娜的脸泛着淡红,知道是她被自己说中了,转移话题道:“看,那个卖炸奶条的小铺,”他指着前方右边的一家挂着红灯笼的店家,问道,“吃吗?”
他知道莉莉安娜很是喜欢吃这种小吃,但这种把牛奶制成冻酸奶条再放进油锅里炸这种做法宫中的御用厨师却不屑一顾,说这种做法既不健康又让食物失去了原本的味道,所以只有在和斯达莱特出来时,才能吃上此等宫中没有的民间小食。
“吃。”莉莉安娜立刻答道。虽是第一公女,可她一分零花钱都没有,都是想要什么让侍从去买的,也实在说不出口让仆从特意去集市买零食这事,要让父王知道了定会骂她。说是不
注意形象。
宫中人都多少知道了斯达莱特与莉莉安娜的关系,包括弗莱尔国王也或从侍从口中略有听闻,却也说什么,就任由莉莉安娜,他信得过卡莱夫会教好她的,加之国事繁忙,也没这时间,并且斯达莱特的父亲与他是生死之交,晚辈亲近些也是合理。
那日向神明的祈祷,斯达莱特终究还是无从知晓莉莉安娜的心愿。她说,那是一个必需永藏于心的秘密。
春耕忙时随春雨的落尽结束,归乡的士兵又集结起来,如弗莱尔国王在朝会上宣言的一样。四十万大军浩浩荡荡地向阿戈里亚开进,沿路上的民众夹道相送,人人都期待着这誓仇之战的凯旋。
王国的军队经过四个月的苦战后,顶着那不适应的高原气候攻破了阿戈里亚的城门,弗莱尔国王下令屠城,要让整个阿戈里亚的臣民为他的手足兄弟陪葬,血腥的空气在这座高原小城上弥漫,王军见人就杀，无论男女老幼,肆意地抢夺着宫中府中的珠宝——弗莱尔国王定下军规,士兵所占得的财物需上交六成以作为对战死家属士兵的抚恤金与公共战利品,其余则归自身所有。破城后不到一周,满城阴霾连孩童恐惧的哭声都在刀剑之下殆尽。
王军满载而归,人民夹道相迎,拉着公共战利品的马车上,金银在欢呼声中洒向人群，平日操劳国事而无暇顾它的弗莱尔国王也在宫中正殿摆起宴席。
“这次还是让我念给你听吗?”捷报传回王都,斯达莱特拿着从前线寄回的写在羊皮纸上的战报，问道。
莉莉娜儿坐在后花园的枫树荫下喝着下午茶,小小声地“嗯”了一声。
“就简拣些吧,我军伤亡亡万余人,杀敌约十一万,俘敌近五万人并或其王族百余人首级。”斯达莱将顿了一下,看见莉莉安娜仍安静地听着,陪她喝茶闲谈的女仆们也在此刻将目光投向了他,犹豫过后，继续道。“破城后弗莱尔国王下令屠城,所杀人数不知。”
她听着,却只是一言不肯地喝着茶,不管那茶有多烫。
庆功宴上,莉莉安娜仍和当时听到战报时一样,眼神黯淡,只是不停地喝果汁，又偶尔如提线木偶般随国王与大臣们举杯共饮,桌上的饭菜一点也没动。
斯达莱特巡着大殿,不时担忧地望向莉莉安娜的位置几眼。
忽然间。玻璃的碎裂声传来,职业的警觉性让斯达莱特马上判断出了声音的方向,发现是弗莱尔国王的桌前,一只玻璃杯在地上炸开。随即是几阵剧烈的咳嗽声,虽然隔着一段距离,敏锐的视力还是抓到了飞溅而出的鲜血。“父王!”离得最近的莉莉安娜在碎裂中惊醒,斯达莱特飞奔过去,确认了不是刺客袭击后,看着强用手撑住身体的弗莱尔国王，一旁的女仆一边吃力地扶着，一边不停地“陛下，陛下”呼喊着,却不见一点反应,莉莉安娜也在惊慌中快步到了国王身边。
正殿中的大臣中引起了一片骚动,弗莱尔国王如其来地咳嗽与仆从的簇拥激起一片疑惑声，有的大臣也往国王那边凑去，却无奈于不能逾陛，大臣谁也不清楚那王阶上国王如何。几个反应快的人叫唤起了宫廷御医,不久,两位御医抬着医箱小跑进了正殿里。
看着秩序混乱的大殿,斯达莱特知道此时必需要做些什么——他现在身上穿的可是侍卫长的制服,要担起责任。
“请各位大人安静,回到座位上,”斯达莱特喊完,又对一旁的一个站岗的侍卫说道,“快去通知宫门卫,关闭王宫所有大门,不许任何人进出。”
斯达莱特不知道这样做对不对,又喊了几遍后,才让众臣勉强安静下来。
之后弗莱尔国王被仆从和御医抬回了寝室,确定了不是有人在菜品中投毒后,斯达莱特才放众臣离开,并对他们声称弗莱尔国王是头晕,中止了宴会,实际上,弗莱尔国王已陷入了昏迷。
那天晚上,莉莉安娜一直待在她父王床边,直至撑不住趴在床边睡着,是斯达莱特把她慢慢抱回寝室的。
御医刚开始判断弗莱尔国王是过度劳累而昏厥,可及至次日弗莱国王醒来,一周间,病情却不断恶化,御医想尽了方法,也无法找出病根,只能用药缓解症状。
宫中仍对外封锁着消息,弗莱尔国王醒着的时间越来越少,只在特定的时间接见几名重要的大臣,甚至于莉莉安娜也无法见他,只能从御医或侍从口中得知病情。
一个月下来,莉莉安娜都在神情里恍忽中度过,几乎不吃东西,只在餐桌上一个劲地喝茶,直到斯达莱特用叉子把一点蔬菜送到她嘴边。才肯吃下一点,其他人则怎么劝她都没用。
又一次在她寝室的衣柜里找到蜷缩在里面的莉莉安娜后,斯达莱特无奈地叹了口气,说道:“你总有一天要担起带领国家的责任的,现在就这么躲着……”
“对不起。”莉莉安娜双手抱住膝盖,藏着脸,说道。
“怎么你又这样,”斯达莱特扶着衣柜门,“外边叶子开始落了,去看看吗?”
“妾怕……”小声地摇了摇头。
“有什么好怕的,就和秋日叶落一样,是自然的事。”
“不。”莉莉室娜终于肯抬起头,挂着泪珠的眼望着挡在柜门的斯达莱特,下午那带着凉意的阳光从他身旁钻进了这小小的衣柜里,“父王不应该的……昨晚……妾又听到了哭声……”
“莉莉安娜……”斯达莱特蹲了下来,背后的阳光洒了到了她的身上,他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相信那不是莉莉室娜无厘头的话,只能摸着她的头,想着这样能让她安心一些。
“若有方法让妾替父王承担痛苦,就算是死妾也愿意,可是……他们只要父王……”
“又在说傻话,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斯达莱特说道:“你看,今晚陛下要见你,让我来告知。”
“父王……要对我说什么……”
“谁知道呢,你安然无事就是对他最好的心药,走吧,去散散步,正好我有空,可以陪着你。”
“嗯。”她点着头,把手伸给了斯达莱特,迎着那光亮冥冥挪出了衣柜。
实际上,宫里的侍从大多明白,国王的病已无药可医,一天更比一天加重着。弗莱尔国王禁止莉莉安娜视探,让侍从对她隐瞒真实病况,斯达莱特也知道这些,但面对莉莉安娜,同样还是选择了隐瞒,今天晚上,或许是国王给第一公女最后的嘱托了。
他和莉莉安娜并排走着,看着染满阳光的枫叶飘零，偶尔,还落在两人身上。
